第二十一封信
写诗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只要受了伤,泪眼汪汪地跑到大人面前听他们轻轻柔柔地语调,在上药前念一个一二三痛痛飞走了的魔法咒,就会神奇似地生效的驱赶了所有疼痛,包括泪水。
虽然在很久很久以后,我会知道不是咒语起到了作用,而是施法的大人们用着慈爱的眼神,把你纳进温暖的怀抱里,替你遮挡所有不安、恐惧,还有疼痛。
即使伤口仍然流着血,也会觉得好多了。
就像明明生理期来时痛得要死要活得,但照着传闻中吃巧克力,喝热水,把热水袋放在腹部上会减缓痛苦的偏方一样,起到的作用不是太多,但是就会觉得好一点。
直到现在,我还是记得它所带给我的安全感,即便我知道戳破了那层薄膜,会变成传闻中的虚无,我还是要说一声谢谢。
你呢?
你有收到过世界上最温暖的魔法吗?
2018年5月8日俞薇笔
2018年5月8日星期二
〈从一数到三〉
从一数到三
痛痛飞走了
从一数到三
眼泪不见了
从一数到三
玩捉迷藏囉
从一数到三
你却不见了
从一数到三
从一数到三
从一数到三
从一…到三
其实什么也没有
俞薇记得,孩童时期留存着一种魔法。
当大人对着哭闹的孩子说:「一、二、三,痛痛飞走了。」
彷彿打了一记麻药,伤口上的刺痛感,因这句话好了大半,就像变魔术似的,原先泪眼汪汪扯着嗓子哭喊的孩子,停止泪水,眨了眨眼睛,望着对他施法的大人,觉得不可思议。
从一数到三的魔法适用于被爱的孩子身上,除了拥抱与爱,还有无止境的爱。
俞薇便是在这永无止境的爱中成长的孩子。
只不过,当她数完了一、二、三,疼痛没有消失,晕眩感仍在,最重要的是──
本该对她施法的大人,不见了。
也许她该疑惑,可她没有,过去只留在过去,永无止尽也只是个说法而已,没有任何意义。
现在的俞薇坐在医务室内的椅子上,让校医清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看着青紫的瘀痕,擦破皮而带有血色的伤口,俞薇脑海里想的全是儿时意外擦伤后,母亲着急地赶来,蹲下身替她上药的场景。
不过那些画面很快便消失了,眼下,俞薇只听见收起药膏的校医面色凝重的询问她:「谁给你用成这样的?你和老师说。」
面对如此沉重的话题,俞薇显得安静许多,她并没有表现出紧张,也没有因这个话题所牵涉的背后的主因感到害怕,维持着一贯冷漠的她,选择了沉默。
「你不要害怕,不管是谁欺负你,只要你告诉老师,老师一定会请校方来处理,替你责罚他的,你告诉老师,到底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面对沉默而更显热心的校医,俞薇摇了摇头,只说了三个字:「没用的。」
她早就猜到了结局,不管对方多么伸张正义,一旦对上人名,一旦知晓那个人有怎样的学识怎样的背景,那些正义就会变得可有可无,儘管她还是在对方的穷追猛打下,说出了母亲的作为,但她并不意外对方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许教授?不可能的,她在教育界可是出了名的模范老师,而且许教授之所以从教育界隐身,就是为了全心养育孩子,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呢!」
「不是老师不信你,而是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老师绝对能以你妈妈的人品掛保证。」
「是不是你记错了?其实你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吧?」
一个人的身分,一旦深植他人心中,无论他做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都会先反射性地排除,甚至质疑他人的评断,就像一个拳头打在沙包上,俞薇的话也是如此,起不了半点作用。
即便她说的是事实,也会被现实否决。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透过一句话就能明白了。
至于,人性的盲目与偏见,这一次,俞薇算是彻底瞭解了。
「老师,对不起,是我记错了,我是自己在家摔倒的。」
说完,俞薇看着对方满意的神情,开始语重心长地要她多注意身边的人事物,并好好跟母亲道歉,不该随意地拿她开玩笑,要更爱惜自己的身体,才算愧对得起母亲放下事业,对子女的养育之恩。
俞薇一直听着,静静地听着那些有意的无意的,等对方把话说完,才从医务室离开。
俞薇摸了摸手臂上的绷带,穿过热闹的人群,听着各个社团活动传来热闹的声音,与几位同学擦身而过,时不时接收到人群中异样的眼光,偶尔会有几位同学前来关切,部分的人让出一条路,让她能行走方便。
可这些俞薇全感受不到,彷彿世界只剩她一人,独自在一个没有温度没有色彩的世界里行走,感觉身体被抽光了力气,步伐变得缓慢,像是被孤立了般,她看不见周围的人群,只看见一个软弱无力的自己。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她几乎倒下的那刻,她看见了光。
那盏足以抚平所有不安、恐惧的光芒,正一点一点的,走向她。
俞薇停下脚步,与光对视,但光不是问她怎么了,而是张开双臂将她揽进自己怀里,轻轻地用手拍在她的背上,极其温柔地说:「没事了。」
顿时,心中堵塞的那片水漥,找到了出口,匯聚成一条长长的渠道,向外流出。
俞薇抿着唇,抬手捏住光的衣角
「小袁学姐……」
「嗯?」
「你不好奇我怎么受伤的吗?」
「我本来是想问你的,不过在见到你之后,我改变主意了。」
「什么意思?」
话落,对方轻轻地说:「现在的你,需要一个拥抱。」
一句话,一句极其简单的话,她感受到了话里间传递过来的温度,像冬日里的暖炉,令人心安。
「小袁学姐……我好痛。」
「我知道。」
「我真的真的好痛……」
「我知道。」
重复了数遍以上的对话,就像一艘纸船,在航行的过程中,因水下的涟漪回盪在整个空间,当船身停靠在港口时,社团活动也结束了。
俞薇收拾桌面上的物品,走到讲台前递交自己的诗,便跟着其他同学离开了教室。
这次,她不再是以一位孩童的身分寻求魔法,她要成为施法的人。
于是,当俞薇说:「一、二、三,痛痛飞走了。」
那些疼痛,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