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追妻录 第53节
沈知韫与贺令昭在王老太太这里用过饭之后,王老太爷问贺令昭:“今日外祖父约了好友去城外钓鱼,二郎要不要和外祖父一起去?”
贺令昭并不喜欢钓鱼,但王老太爷都开这口了,他也不好意思拒绝,应允过后他又转头去看沈知韫:“阿韫,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我就不去了,你与外祖父去吧。”
如今天儿热了,沈知韫说她不去,贺令昭便也没强求。
贺令昭离开之后,沈知韫就帮衬着王家几位夫人,一同筹办王老太爷的寿宴。王家大夫人笑道:“原本你与二郎难得来一次,我本打算让人带你出门逛一逛的,但这会儿天热,你正好在府里歇一歇,待下午二郎与公爹钓鱼回来之后,舅母再让人带你们出去转一转可好?”
沈知韫乖巧应允了。
如今贺令昭不在,王家大夫人怕沈知韫初来乍到的不适应,便让王家几个与沈知韫年纪相仿的女娘过来陪沈知韫说话。
这些女娘性子活泼,没一会儿便与沈知韫混熟了,表嫂长表嫂短的叫着。
等贺令昭午后归来时,她们一行人已经在拉着沈知韫吟诗作画了。贺令昭见沈知韫玩儿的开心,便也没上前打扰,而是让人将他钓到的鱼交给厨房晚上用来加餐。
沈知韫刚指导完王五娘,甫一抬眸,就见贺令昭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
夏季绿树成荫,日光从树叶间隙落下来,落在绯色锦袍的公子身上,愈发衬的他眉眼昳丽明亮。见她看过来,贺令昭立刻冲她粲然笑开。
沈知韫怔了怔,贺令昭已经笑着过来了:“和表妹们玩儿的开心么?”
沈知韫轻轻嗯了声,收回目光。
贺令昭摇着折扇,喋喋不休同沈知韫说他今日和王老太爷一起去钓鱼的收获。贺令昭性子好动,原本他是坐不住的,但偏偏钓鱼是个安静久坐的事,贺令昭都要被憋坏了。
午后太阳刚下山,贺令昭便带着沈知韫出门逛了。
这里不比上京繁华,但却有南来北往的商客,行至街上,能听到各地的口音。原本王家大夫人要派人带他们逛的,但被贺令昭推了,他说他们二人就在城里随便逛一逛,用不着人陪。
王家大夫人见状,只得随他们二人去了。
转眼,便到了王老太爷的寿辰。这日虽天降大雨,但上门祝寿的人还是很多。王家更是大手一挥,直接摆了三日的流水宴,城中的百姓不拘是谁都能来吃席。
是以虽然大雨瓢泼,但王老太爷的寿宴,却并未受大雨所阻,反倒是办的既风光又体面。
三日过后,王家的热闹才陆续散去,沈知韫站在廊下,看着小厮们披着蓑衣冒雨收拾时,贺令昭走过来,问:“阿韫,你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时候雨会停。”这雨已经连续下了三日了。
雨停他们便该回京了。贺令昭以为沈知韫是想回去了,他便道:“放心吧,夏季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等雨停了我们就回上京。”
现在这样子他们确实走不了,沈知韫便点点头。
但谁曾想,这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了。王大夫人笑着道:“估计是老天爷知道,你们小夫妻俩难得来一回,想留你们多住些时日呢!你们且安心住着,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告诉我,我让人给你们置办去。”
贺令昭和沈知韫皆应了。他们二人只能暂且留在王家。贺令昭十分重视武学入学选拔一事,离京时他将一应将书籍等都带着。如今他们虽被雨困在王家,倒也没耽误贺令昭的学业。
这天贺令昭在房中临摹字,刚临完一张大字,就见沈知韫回来了。
王家几个女娘与沈知韫年纪相仿,如今他们因雨被困在这里,那几个女娘知道贺令昭在准备武学入学一事,她们怕沈知韫无聊,便时常遣人来请沈知韫过去玩儿。
原本贺令昭想让沈知韫看他写的字,但见进来的沈知韫面色不大好,贺令昭不禁问:“怎么了?”
“我听大舅母说,连日暴雨将陵山郡那边的大堤冲断了,附近的州县都遭了水灾,这几日城中的米粮价格也都开始涨了。”
他们之前过来时便经过了陵山郡,贺令昭听到这话,眉心也微蹙了一下,旋即他安抚道:“大堤冲断了是大事,当地的官员定然会第一时间向皇伯伯上奏的,到时朝廷定然会派人来赈灾的。你别担心,大不了到时候我们绕过陵山郡回京。”
沈知韫轻轻颔首,但她的情绪却依旧低落,甚至还时不时望着窗外的雨幕出神。
贺令昭心里纳闷,他问过沈知韫,沈知韫只说无事。但贺令昭不放心,便又私下将青芷叫来打听,从青芷口中,贺令昭才得知,沈知韫的父亲曾是陵山郡的属官,十二年前,陵山郡连日大雨导致山洪暴发,沈知韫的父亲在转移受灾百姓时被洪水卷走了。沈母的身子本就不好,沈父亡故后不久陵山郡又起了瘟疫,沈母便丧生在了那场瘟疫中,只留下了七岁的沈知韫。
难怪当初他们途径陵山郡的时候,沈知韫曾提出在陵山郡住了一夜。
沉默须臾过后,贺令昭问:“岳父大人既是因公殉职的,按说朝廷会嘉奖才是,为何我从未听说过此事?”
十二年前,陵山郡山洪暴发,附近的三个村子被吞没,死伤数百人,这件事贺令昭在上京也有所耳闻。但当初所有人都说,是陵山郡的知府力挽狂澜一直奔赴在救治百姓的前线,而那位知府并不姓沈。
“当时奴婢年纪尚小,对此事并不知情。”
贺令昭点点头,便没再多说什么了,但他却将此事暗暗放在了心中,打算回京去找沈怀章问问,左右这事沈怀章定然很清楚。
这场雨拖拖拉拉下了月余,原本打算为王老太爷贺完寿就走的贺令昭和沈知韫,一直拖到七月初才离开。
他们离开这日,王家嫡长孙亲自送他们夫妻二人出城。
到城外后,王家表哥从马背上下来,同他们二人话别过后,又叮嘱道:“陵山郡那边的大堤被冲断了,周遭的州县都遭了难,为了安全起见,你们绕些路从山阳过,以免遇到灾民。”
除了这番叮嘱外,王家表哥还遣了六名身怀武艺的家丁,让他们六人一路将贺令昭他们护送至淳县再回来复命。
王家表哥如今走南闯北做镖局的生意,他既这般谨慎,贺令昭便也没拒绝:“好,多谢大表哥,日后你来上京,我请你喝酒。”
王家表哥笑着点头应了。
马车辚辚前行,身后跟着护卫随从,一行人往上京折返。
来时贺令昭他们一路优哉游哉而行,如今陵山郡遭了灾祸,贺令昭不想节外生枝,归程时他们一直走的很快。
但如今正是天最热的时候,他们从太原离开之后,便日日艳阳高照。每日到了巳时之后,空气里的热浪一股接一股的朝人袭来,马车里放了冰人还能受得了,但马却受不了。
贺令昭没办法,只得吩咐下去,每日起早赶路,中午最热的时候歇息,到申时过后再赶路。可即便如此,他们一行人还是走得人困马乏,整个队伍都蔫蔫的。
贺令昭不断摇着手中的折扇给沈知韫扇:“阿韫,你再坚持两日,待咱们穿过山阳,到淳县就好了。”到了淳县他们就不必担心会遇上流民了。
沈知韫扫了贺令昭一眼,昔日养尊处优的贺家二公子,如今汗流浃背,手中的扇子都快扇出火来了,但那些许的凉意,很快又被酷热融化了。
沈知韫与贺令昭原本以为,他们绕路穿过山阳,便不会遇见流民。却不想,他们在去山阳的路上,便陆续碰见灾民了。
沈知韫看着路上衣衫褴褛的灾民,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看来这次陵山郡遭受的灾情,比我们想象的严重。”
贺令昭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出上京,亦是第一次看见灾民。
这些人衣衫褴褛,赤着脚在路上行走,他们拖家带口个个神情麻木,仿佛游荡在这世上的孤魂野鬼,听见马车的辚辚声之后,他们便一股脑儿扑过来央求:“贵人,赏口的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贺令昭立刻将沈知韫护在身后,护卫们立刻冲过来,拔刀将他们驱赶开来。
贺令昭掀开帘子,见他们只有五六个人,其中还有老人和孩子,便拧眉吩咐:“给他们一些吃的。”
安平得令,立刻将他们的干粮分了一些给那些灾民,灾民们立刻纷纷道谢。
贺令昭放下帘子,转头同沈知韫商量:“阿韫,山阳如今既然出现灾民了,便意味着灾民会越来越多,我们接下来得抓紧时间赶路,以免碰上更多的灾民。”
贺令昭虽然是在锦绣堆长大的,但他在赌坊时,没少见过人走投无路时的疯狂。而一场天灾让这些人没了家,他们如今背井离乡既无银钱又无吃食,他们一行人在这些人眼里,既是接济他们的大善人同时也是肥羊。虽说他们有护卫随行,但一旦灾民人数过多,且他们成为众矢之的后,护卫也未必能护他们周全。
沈知韫与贺令昭想法一致,之后他们一行人便快马加鞭赶路,想着早日行过山阳,以免遇见大批的流民,但却还是晚了一步。
第五十章
第二日他们便遇见了大批的流民。
最开始, 是有流民追着他们的马车要吃的。若流民少的话,沈知韫与贺令昭会悄悄给一些,但若流民多的话,他们不敢冒险, 只能让随行的护卫提刀驱赶。
可那些流民虽然迫于护卫手中的刀, 不敢接近马车, 但他们却也不离开,而是亦步亦趋跟着他们,活像一群等着他们放松时, 就要扑上来撕咬他们的饿狼。
贺令昭一改先前的贫嘴耍宝,吩咐车夫加快赶路, 甚至中途还换了一辆不起眼的破马车。
但即便是一辆破马车,在这帮流离失所饿了好几日的灾民眼中,仍旧是一只待宰的肥羊。
变故发生在这天的午后,原本是少量的流民问他们要吃的, 青芷见其中一个人老妪饿的已经只剩皮包骨,瞧着已是气若游丝了,青芷便动了恻隐之心,悄悄塞给了那个老妪一块糕点。
可谁曾想,这个举动被老妪的儿子看见了。
那个儿子当即便腆着脸过来, 向青芷要吃的, 青芷记着沈知韫与贺令昭的交代没给,那个儿子当即便恼羞成怒,一把将青芷扯下来不说, 还高声嚷嚷道:“你们马车里有那么多吃的, 分给我们一点怎么了?你们这帮黑心烂肺的有钱人,非要看着我们饿死才甘心吗?!”
贺令昭听到声音, 顿时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他立刻掀开帘子,就见青芷已经被灾民包围了,而不远处的灾民听到有吃的声音,也纷纷朝这边涌过来,乌泱泱的一片瞧着有八九十人。
“青芷。”沈知韫急急叫了一声。
安平离青芷最近,见状他立刻跳下去护住青芷的同时,提刀驱赶那些灾民。推搡间,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人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人群中不知道谁高声喊道:“杀人了!杀人了!他们不但不给我们吃的,竟然还杀人!”
这帮灾民早就饿红了眼,眼下听到这话,他们一行人纷纷扑过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纵然随行的护卫全力抵挡,但这帮灾民乌泱泱的有上百来人,且他们都饿红了眼,他们二十个人压根就抵挡不住。
很快,他们马车的车栏杆都被掰断了,不远处还有灾民往这边涌来。
“公子,您和夫人先走,我等断后。”安平一面抽刀抵御灾民,一面扭头冲贺令昭道。
有灾民前赴后继过来,他们马车的外壁上全是人。贺令昭知道此此地不宜久留,他当机立断丢下一句,“你们保护好自己”,然后一把揽住沈知韫:“阿韫,抱紧我。”
沈知韫立刻照做。
车夫已经被灾民拽下去了,贺令昭揽着沈知韫移到了车辕上,安平见他们二人坐稳之后,用刀背重击了一下马臀,马吃痛当即撒蹄子朝前跑。
原本爬上马车的灾民,顿时被颠了下去,连带着将马车也拽的四分五裂。
沈知韫紧紧将脑袋埋在贺令昭的怀中,她什么都看不见,却听到了身后马车破碎和人砸在地上的闷哼声,沈知韫身子轻微抖了一下,贺令昭便将她又揽紧了几分。
贺令昭一路驾马疾行,很快就将灾民远远甩在了身后。待周遭环境安全了之后,贺令昭才勒停马,将沈知韫从马背上抱下来。
甫一下马,沈知韫便蹲在地上,吐了个天昏地暗。
贺令昭一面替沈知韫背,一面朝四下张望,见不远处有条河,便想去给沈知韫取点水来漱口,但他刚转身,袍摆就猛地被人揪住了。
“你做什么去?”沈知韫面色煞白抬头。
贺令昭指了指前面的水:“那里有条河,我去取点水来。”
沈知韫有气无力点点头,松开手坐在地上喘息。如今天气炎热,这一路上她的食欲一直不怎么好,刚才吐也没吐出什么来,但沈知韫还是觉得胃里有些难受。
没一会儿,贺令昭就两手空空回来了:“那河里的水十分浑浊,喝不了。”
“没事,我不渴。”
他们两人在原地歇息了一会儿,贺令昭又将沈知韫扶着上了马车。这会儿马车上只剩下一个底板了,其余的几面在先前的奔跑中,全都被灾民掰下来了。
“你先将就着坐,等到下一个地方,我再想办法租辆新的。”贺令昭道。
沈知韫点点头,然后道:“眼下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们将自己弄的狼狈一些,以免被人惦记。”
贺令昭觉得沈知韫此言有理,他当即便将他的发冠和身上的玉佩,一股脑儿全摘下来递给沈知韫,然后道:“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贺令昭便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放在河里泡了泡,原本有价无市的锦缎再被捞上来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上面还沾了不少泥点子。
但贺令昭非但不觉得心疼,反倒还凑过来问沈知韫:“怎么样?这会儿像灾民了么?”
贺令昭生的眉眼昳丽,肤色白皙,此刻即便一身狼狈,也无损他的俊朗,反倒愈发衬得他像个落难的公子,让人心生怜惜。
见沈知韫望着他不说话,贺令昭下意识张口:“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