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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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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亦派人赏了春盘,所谓春盘,是一个大盒子里头摆了十六个珐琅盒子,细丝酱菜,五香小肚,宫里头的鸡鸭是常有,也不算太新鲜,不过是皇后的恩典,大家一起图个乐。

就在晚膳的时候,严鹤臣独自踏着月色来了,明珠本就站在公主寝宫的门口,严鹤臣停了步子,还耐心同她叙话:“里头该是在吃春盘,你怎么独自在这站着。”

明珠行了礼才说:“方才吃过了,公主自己在里头,大人请吧。”说着就掀了帘子。严鹤臣本是想和她再叙几句的,瞧着她的模样,张了张嘴,到底也没有说旁的话。

只是明珠那略微的警惕和胆怯,让他的太阳穴微微一跳,严鹤臣向来是冷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嘴唇却抿紧了。

明珠站在外头,很快在里面侍奉的流丹也被赶了出来,屋里只有公主和严鹤臣两个人。起初还听不见什么动静,而后却突然听到长公主骤然拔高的嗓音:“你懂什么,若不是她,我又何至于沦落到今日。”而后就是不受控制的啜泣。

流丹下意识抬起眼看了一眼明珠,明珠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掖着手站在原地,垂着眼,一副柔顺而乖巧的模样。

明珠确实是个懂得看颜色的,流丹在掖庭的时日已经长了,她是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奴才,人人见她都要赔笑脸,就算是白术也要敬她几分。可自打明珠入宫,提起昭和宫,总要额外加上两句:“明珠姑娘做事最是细致妥帖,是个可堪大用的。”

她听了这话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可看着眼前的明珠,她又有些泄气。明珠向来是这样温吞柔顺的性情,眉眼舒展,盈盈的眼睛带着欢喜气,嘴巴也甜,语气也是柔柔的。

虽然现在还没长开,已经能看出日后美貌的端倪,宫里人情冷漠,就这般一个宛如新荷的女郎,让人觉得宫里都多了几分好颜色似的。

流丹是昭和宫里手最巧的宫女,她打的络子最是细巧精致,明珠现在还比不得她好看,没见过她的绣活,约么也是比不得她的。想到这,流丹觉得自己的胸口松了几分。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突然长公主大声道:“谁来把他还给我?你一个奴才,哪里轮得到你置喙?”

严鹤臣虽然名义上是个奴才,可他的本事手腕,早已让他不甘屈居人下,前朝后宫的朝臣小主哪个都要卖他几分薄面,如今长公主的一席话却到底是戳了严鹤臣的痛处。

他是个奴才,从他入宫之日起便是个奴才,长公主于他,到底是有知遇之恩的。话一出口,长公主也自觉失言,严鹤臣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在这寂寂深宫之中,她依旧有许多事要仰仗他。

严鹤臣倏而一笑,眼中波澜不惊:“长公主说得不错,奴才到底是奴才。司礼监还有事,明儿早上的票拟批红还没瞧完,就不和长公主多叙闲话了,给长公主跪安了。”他一撩衣袍,恭恭敬敬地跪在长公主面前。

严鹤臣自入司礼监之后,圣上亲赐了不跪宗亲的特权,严鹤臣除了跪皇上,旁人一概不跪,长公主直接得心中血气翻涌:“鹤臣……”

严鹤臣行了礼,自顾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住了脚,也不回头,只淡淡道:“慎元宫的事,奴才希望是最后一遭。”口中说着奴才,可脸上却办点谦卑神色都没有。

他走出寝宫的门,被冷冷的夜风拍了正着,掩着嘴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而后就看见了依旧站在廊檐下面,眼神清亮的明珠。

有欲望的人是好掌控的人,深宫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他在其间周旋,只觉得如鱼得水,可偏偏他瞧不出明珠的欲望是什么,没有欲望的人,他不敢用,也不会用。

严鹤臣已经习惯了以利益价值评判一个人,明珠对他来说太有风险也太有距离,他本来对这些没有利用价值的人都是不屑一顾的,可也不知怎的,他还是站到了明珠的面前。

他想了很久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顿了顿他轻声说:“若是想家,可以来司礼监找我。”

出了昭和宫的门,严鹤臣的头发被夜风吹起,袖袍也被吹得鼓起。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跪在石板路上,听来来往往的人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连男人都算不上的东西。”

如今自他身边经过的每个人都要对他行礼。果然江山美人之间,帝王都愿意选江山。

权势荣华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战场。

过了子夜,打更的声音声声入耳,流丹和明珠一起回到了原本的住处。有个叫紫云的小宫女还没睡,看见流丹便迎了过来:“好姐姐,我想绣个梅花鹿,可这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绣不好了。”

这些的流丹拿手的,她接过修布简单看了看,而后施施然动手,不一会儿的功夫,梅花鹿的眼睛就绣成了,中规中矩,也栩栩如生。

紫云开心得紧,而后又愁了起来:“只是这鹿目不足以把鹿的精髓绣出来,虽然看上去已经颇有意趣,可却少了些灵动。”

在一旁剪灯烛的明珠缓缓抬起头,在橙黄色暖软的烛光下,她巴掌大的脸,一双眼睛清澈而真诚,她看着绣布,轻声说:“拿来给我看看。”

第14章

流丹不屑的地看着明珠,且不说整个昭和宫,就算是整个掖庭,除了几个常年刺绣的老嬷嬷之外,没有哪个宫女的绣活能胜过她,看着明珠的样子,她一边拆头上的宫花一边道:“莫要在这浪费功夫了,这丝线一分为二绣,已经是细到极致了,就连当今圣上的龙袍上头,也是用这样的绣线绣的。”

明珠用手指摸着鹿的眼睛,轻声说:“紫云这是给长公主绣的帕子,自然是什么纰漏都不能出的,黄袍上的线是蚕丝,本就比这些绣线要细,自然是无妨的。”她说话的样子也是静静的,一双眼睛闪着温润的光,她从一旁的针线奁里面取了绣线,指着另一只梅花鹿道:“我绣这个,你对比一下看看。”

流丹漫不经心,只是用眼角斜睨着她,紫云好奇地凑过来,紧接着,她吃惊地发现,明珠竟把一根绣线分成了三份。

“我的好姐姐!你这是怎么做到的!”紫云低低地惊呼了一下,只有善衣局几个给皇后绣嫁衣的姑姑,才有这样的本事,这些手艺是她们吃饭的本事,轻易也不外泄,她们这些小宫女眼热也没有法子。

流丹都有几分坐不住了,她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却又生生顿住了脚,咬着嘴唇,心中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明珠穿针引线,手指上下翻飞,就像是绣布上纷飞的蝴蝶,她的手法很快,绣的方式也与宫里的一般人不大一样,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一只鹿眼就绣好了。

她把绣布递给紫云,紫云又惊叹道:“待到乞巧节那日,我一定要好好求一求,我也想要姐姐的这双妙手。”

流丹也凑上前去看,只见明珠绣出的鹿眼目光如水,安宁而澄净,眼波无澜,竟浑然天成地有着一种雍容华贵来。

如此一对比,高下立分。

流丹的脸色不太好看,而周围几个小宫女却都兴奋起来,她们原本入宫的时间与明珠相仿,如今明珠在主子面前讨喜,她们也跟着欢喜,一时间都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了起来。

流丹几乎咬碎了牙,低低啐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给我滚去睡觉,明日都不打算起了么?”

大家这才都忙起身收拾,流丹把帕子丢到紫云脸上,把头上的宫花摘下来丢进妆奁盒里,发出“啪”的一声响。

转一日就是除夕,这也是明珠在宫里过的第一个除夕,这日是喜庆日子,宫女们也不必穿原本紫色或褐色,这日一大早上,严鹤臣领了几个小黄门过来赐新衣服。

这都是按照品阶给的心意,流丹白术的衣服自然是最好的,明珠身份稍次些,紫云摸了摸明珠的衣服,忍不住小声叹气:“姐姐虽然好似不如流丹姐姐、白术姐姐,可我瞧着,这衣服却比她们的还要好些呢。”

明珠把衣服展开,依旧是浅妃色,上头绣了将开未开的芍药,花纹细致精巧,面料约么是缎子。她把衣服换好,顺手簪了两朵宫花,出了门,几个嘴巧的小黄门连连赞道:“都说姑娘颜色好,果然人要衣装,如今更是不同以往。”

明珠抿着嘴对着他们笑笑,眼若新月一般,严恪更是真心实意:“明珠,你真好看。”

严鹤臣从长公主房里出来,他今日一并带来了皇上给长公主的赏赐,一出门就瞧见明珠和严恪在说话,严恪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小女郎的眉眼弯弯,笑容恬淡。

他眼中有更深的浩瀚神色,好像深不见底的潭水,这小女郎脾气好得很,好似这宫里头人人都能叫她欢喜,可偏偏,她在他面前,总是畏惧得很,像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似的。

严鹤臣掖着手,站在宫墙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明珠,果然像她的名字,珠圆玉润的讨喜模样,只是小半年过去,总觉得她好似比以往瘦削几分似的,身量也高挑些,眼睛依旧是盈盈的。妃色很衬她,严大人的嘴角微微挑了一下,似是对自己的眼光满意得紧。

严恪又同明珠说了几句,一抬眼看见了严鹤臣站在阴影处瞧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只觉得心底发颤,忙一溜烟地抛过去献媚:“干爹,怎么出来了。”

严鹤臣抬起眼,看向明珠,看她温驯地对他敛衽为礼,而后默默收回目光:“长公主也没有旁的事,今日晚上,皇上宝坤殿设宴,你我皆要同去,提前备着吧。”说着抬步走出了昭和宫,严恪侧过脸对着明珠顽劣地一吐舌,一副十足十的少年郎模样。

明珠微微抿着嘴对他一笑。

端宁十年,除夕。

这是皇上登基的第十个年头,这一年,皇上荡平北狄,登泰山封禅,刻碑立传。皇上是个努力的皇帝,可盛传皇上的王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正是夺了兄长的皇位。

皇宫里头歌舞升平,流言蜚语只要到不了御前,就任他去传。这一年的除夕,阖宫上下,依旧是兄友弟恭的好模样,皇上算不得明君,也不算昏聩,只不过奉行中庸之道,不偏不倚罢了。

戌时整,明珠跟在长公主身后,由宝坤殿西侧偏门入殿,而后是文武百宫自两腋处鱼贯而入。

掖庭燃着光,一路火树银花,灯火通明,振聋发聩的号角声层层叠叠如同潮水一样荡开,皇上携皇后,自泰和门正中而入,百官皆俯首叩拜。

这便是乾朝皇帝的无上荣光与至高无上的地位,明珠跟在长公主身后叩拜行礼,一抬头就看见了手握拂尘,跟在皇上身边的严鹤臣,他今日依旧穿玄衣,不过是为了迎合节日喜庆,玄衣的衣摆、袖口处有暗红的滚边,金丝银线修成的交领上头是万字流云纹。

严鹤臣褒衣博带,面容冷肃,不认识他的只怕会以为他是前朝哪个风光无两的少年臣子。他跟在皇帝身后,自有浑然天成的气度。

而后,他转过目光,穿过茫茫人海,各色宫女,直直地撞进明珠的眼里,明珠的心微微一突,下意识垂下眼,微微屈膝示意。再抬起头,严鹤臣已经把目光收回,看向了别处。

明珠暗暗吐气,只觉得被他刀子一样锋利的目光扫过,脊背都出了冷汗似的。

待众臣坐定,不过是又说些歌功颂德的吉祥话,而后赐宴歌舞。严鹤臣位高权重,也有人为他特意安排了座椅,明珠站在长公主身边为长公主布菜,倒茶。

宴酣之乐,起坐喧哗,觥筹交错。

歌舞杂技,大有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模样,可严鹤臣清楚地知道,国库里面的黄金数目不足,粮草数额空虚,甚至南方频频扰境的百越之君,此时此刻依然对乾朝耽耽虎视。

可是他面色平静地饮了一杯酒,皇上只要的是表面太平,自然有的是人愿意粉饰太平,他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酒过半酣,襄平长公主施施然起身,她伸出那双染着蔻丹的柔荑,遥遥举杯:“臣妹恭祝皇兄荡平宇内,一扫四合,福寿康泰,长乐无极。”

她的声音清亮娇柔,皇上自然举杯:“襄平是我最疼爱的妹妹,也是我乾朝举国之珠。”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襄平长公主亦干了杯中酒,而后又道:“臣妹所有皆拜皇兄所赐,千万里江山都是皇兄囊中之物,臣妹不才,绘江山图一幅,敬献皇兄。”说着给明珠一个眼色。

明珠和白术二人,手握卷轴,从容上前,在皇上面前展开乐子这幅画作。不得不承认,长公主到底不是平庸之辈,一手丹青挥毫泼墨,自有一番洒脱瑰丽。

“好!”皇帝拍了拍手,“襄平果然最擅丹青妙笔。”

明珠和白术把卷轴卷号,放到托盘上,由明珠送到御前。严恪随侍在侧,起身去接。

皇上漫不经心地撇过去,目光在明珠身上顿了一顿,严鹤臣藏在袖中的手不露痕迹地收紧,他拿着酒杯遮掩一二,只是余光依旧看向明珠的方向。

“到底是你身边的人,看上去都格外伶俐。”皇上收回目光,淡淡道。

襄平长公主看了一眼严鹤臣,而后笑说:“臣妹替明珠谢过皇兄了。”

听到明珠这个名字,皇上的眼神愈发幽深了,他再次抬起眼,看向明珠,倏而一笑:“明珠照地三千乘,一片春雷入未央。你是张季尧的女儿,名字又叫明珠,这诗的下半句可知道?”

明珠抬起眼直视龙颜,轻声道:“宫漏永,柳街长。华灯偏共月争光。”这本就是描写皇帝亲临未央宫的盛大场面,明珠幼时本就读了很多诗,这首恰好背过。

宫女识字是大忌,可皇上却似乎浑然忘却了,他笑着看向身边的皇后道:“你瞧,我们宫里头通晓诗书的人还真是大有人在呢。”

似乎阖宫上下的人,都忘却了规矩似的,皇后脸上带着雍容得体的笑道:“确实是个聪颖的,襄平身边儿的人,也像主子一样聪颖。”

皇上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一句话似乎都到了嘴边,可此时却突然听到一个沉沉的带着怒气的声音:“规矩都去哪了,身为宫女,识字就是大忌,竟还拿到人前卖弄,你可知罪?”

严鹤臣站起身,一双眼像是藏了风刀霜剑,明珠咬住下唇,立刻跪下:“奴才知罪。”

整个宝坤殿的空气都凝固了,朝臣们面面厮觑,不知向来少言寡语的严鹤臣为何在这时候出言,严鹤臣快步上前,在皇上面前一撩衣袍跪下:“是臣管教不力,这小宫女不过粗读诗书就到皇上面前附庸风雅,当真是自不量力,还请皇上念及她年幼,不要过多苛责,臣御下不严,甘愿领罚。”

皇上看着跪在面前的严鹤臣,眼睛中也多了几分晦暗不明来,他沉默了很久,终于淡淡道:“念及初犯,朕也就不追究了,喜庆的日子不要动辄便跪,都退下吧。”

明珠站起身走到长公主身边,抬起头看向严鹤臣,他眉目间深沉如海,又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后面又上了歌舞,朝臣们再次推杯换盏起来,好似方才的变故都没发生似的。过了子时,宴酣之乐方才结束,明珠跟在襄平长公主的辇轿后面,回到了昭和宫。

这边,严恪举着六角六合宫灯走在严鹤臣身边,沉默了很久才期期艾艾道:“干爹今日,这不是坏了明珠姑娘的好事?若是干爹不开口,明珠姑娘只怕明日便成了主子,这该是天大的喜事,干爹怎么……”

严鹤臣沉默着走了很久,就在严恪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终于道:“你觉得这是好事儿么?”

“这是自然了,明珠姑娘成了主子,性子好,跟咱们的关系也还不错,日后都是干爹在后宫的眼线,于她于您,都是好事儿。”

严鹤臣掖着手,抬起眼看着远处的灯笼,似乎笑了:“对她来说,不是好事儿。”

“可干爹就没问过,明珠姑娘自个儿的想法么,奴才想着,明珠姑娘保不齐自己也是乐意的,干爹这样插手,不怕开罪她么?”

严鹤臣停了脚步,把严恪手里的宫灯接了过来:“我去一趟昭和宫,你先回去吧。”

北极星孤零零地挂在天上,等到昭和宫的灯都吹熄了,严鹤臣才从寝宫里出来,明珠站在门外擎着他的宫灯,严鹤臣在她身边站定了,打量着明珠的侧脸。她的脸被朔风吹得微微发红,一双眼睛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几分。

严鹤臣喝了酒,方才又耐着性子同襄平长公主说了好一会子话,只觉得太阳穴一胀一胀的疼,看着明珠的眼睛,他又想起襄平长公主的话来:“你舍不得明珠,是不是?从你把她送到我身边,到今日,你不过是想让她离你近些,是不是?”

严鹤臣不愿意在口舌上与人争高低,索性沉默不言,襄平长公主冷笑:“你护着她今日又如何,就算她没有嫁给皇兄又如何,你的所作所为只会蹉跎她,耽误她,你以为她不恨你么?”

而此时此刻,明珠就站在他眼前,身上依旧穿着他送的那间妃色宫装,严鹤臣头痛欲裂,声音反倒温柔了几分:“你怨我么?”

第15章

明珠抬起眼,严鹤臣正静静地看着她,也许是饮了酒的缘故,严鹤臣的眼睛里闪烁着空濛,像是蒙了一层雾似的。

他的眉心浅浅的蹙着,不似以往那般锋芒毕露,此刻的严鹤臣,倒有一种说闲话般的沉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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