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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夫君琴瑟和鸣 第1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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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生说:“他们来了。”

泠琅几乎呼吸都要停止,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紧张,她正欲绕过木门,走到院中,同那女子说话招呼,她已经能看到那截鹅黄色的衣角——

她袖口一紧,是被人拉了一下。

泠琅怔然抬头,僧人正看着她。

那是一个很复杂的眼神,温柔还未尽散,却已显露内里无尽的哀愁。

还有一些无法出口的恳求。

第129章 月下雪(上)

这是很短的一瞬间, 泠琅错愕着,还未反应出什么,木门内的身影已经显现出来。

这是很美的秋天的傍晚, 夕阳静静垂落, 少女立在黄昏中,却恍然看见了雪。

冷寂,浅淡。

若你在冬天, 曾见过月亮下缓缓流动的冰河,便会懂得那是什么样的颜色。

这是一个青雪般的女人,她端坐在桂花树下,正朝门口露出一个笑。

只需一瞬间, 泠琅便懂得了门口那个眼神的含义。

寂生的妻子看不见东西。她的双眼空濛动人,像含了无尽烟雨,这是一双美丽的眼睛, 却并不健康。

她清楚自己的特别之处吗?

寂生走上前, 他将菜蔬放到一边, 弯腰为阿香抚平耳边发——那其实没什么好抚, 它干净光洁、一丝不乱。

“久等了罢,” 他语气温柔得几乎滴出水来,“今天买了葵菜,挑的尽是鲜嫩的,待会儿炒了吃。”

阿香微笑着:“葵菜?这个时候哪能买到葵菜。”

“夫人喜欢, 便什么时候都该有。”

“贫嘴, 净同我说这些,让客人干站着。”

“他们身体好, 多站一会儿不碍事。”

女子闻言笑起来, 她的笑声十分轻柔, 像春天的鸟雀,笑容也很特别,甜蜜柔婉,是那种无忧无虑的,被深爱且保护着的人会露出的笑。

没有人不会为这种笑动容。

“你刚刚别了什么东西在我头发里?”她娇嗔着,抬手往发间触碰。

寂生低声说:“是风雨兰,昨天下了雨,外面路上开了许多,我瞧着漂亮,便带回来给你。”

“这花娇艳,都是活泼小丫头戴的,怎适合我?”

“夫人颜色好,什么花戴不得?”

“还说——别让客人看了笑话。”

“阿香不信么?尽可以问他们,这花到底配不配。”

他们旁若无人地谈笑着,轻言蜜语,如同凡尘俗世中最最平常不过的一对夫妻,话题只关于饭菜和天气。

这一幕过于温馨醉人,泠琅喉头发紧,一时间几乎说不出话。

当寂生将目光投过来时,她终于笑起来,柔声说:“总听大师说起他的妻子如何温柔美丽,如今一见,果真没有夸张。”

阿香笑吟吟地偏过脸来,她快乐地说:“是李娘子和江公子罢?阿生也同我说了你们在鹰栖山村庄的事,我一直都想见见你们——快请坐。”

泠琅走到另一椅子边坐下,这个距离让她能更清楚地看见阿香的脸,她面上泛了红,那片薄薄的青雪便如同洒了霞光。

她的确年轻,头发乌黑光润,眼睛像含了雾气一般楚楚。她十分爱笑,至少从泠琅看见她开始,脸上便一直挂着恬静喜悦的笑意。

然而,这些东西配着她惨青色的皮肤,和空洞迟钝的双眼,几乎可称毛骨悚然。她手腕和脖颈细瘦得可怕,能看见青紫色的血管,好似轻轻一触碰便能折断。

泠琅看着这一幕,却一点也不觉得可怖,她视线落在女子鬓边粉色花朵上,只感受到酸楚。

仿佛感受到了视线,阿香又伸手去摸花,想把它取下:“风雨兰太粉艳,我精神头不好,哪儿能戴这么亮的花——”

泠琅却按住她的手臂,温声道:“怎么会?夫人戴它十分好看。”

阿香便垂下手,掩唇笑道:“那便这样罢,横竖我看不见,若瞧着滑稽,也是苦了客人。”

泠琅为这句俏皮话笑起来,寂生也对阿香说:“我去做饭,夫人陪陪客人。”

阿香嗯了一声,泠琅推了推江琮:“你也跟着帮忙,烧烧火什么的。”

江琮微微颔首,却略有迟疑:“我似乎不会烧。”

泠琅耐心地说:“村子都会烧,炉子不会烧?”

江琮领命而去,阿香坐在树下噗嗤一声笑了,她真的很爱笑:“二位果然同阿生说的那样有意思。”

泠琅说:“我很好奇,寂生会怎么说我们?”

“他说他因任务结识了一对男女,一开始打了几场,后来一同流落在鹰栖山,发现他们古道热肠,颇有侠风,凶险之中有了些情谊,这就叫不打不相识罢?”

“颇有侠风……他竟然会这般评价。”

“我也有些意外,这么多年,阿生除了完成任务便是回来陪我,我原以为他一个朋友都没有——今天二位来做客,我好高兴。”

阿香一边轻声说着,一边从袖子中摸出一样物事递出:“这个……送给李娘子,前几日阿生说你们要来的时候,我就在做了。”

泠琅道谢接过,放在手中一看,那是一个淡色的香囊。放在鼻尖上闻一闻,里面传来桂花香气,馥郁扑鼻。

阿香赧然道:“可惜绣不了花,有些简陋,还望李娘子莫要嫌弃。”

“多谢夫人相赠,这青色正配丹桂,”泠琅将香囊收好,“它定能香很久。”

她也取出一只锦囊,是此前在白杏堂拿的:“这是加了安神草的药包,放在枕头边上入睡,可以安气宁神,请夫人收下。”

双方互换了礼物,彼此三言两语,便有亲近之意,一同在桂花树下说起话来。

天边云霞仍在炽烈地烧灼,橙红光芒透过婆娑树影,落在阿香冷月般的面庞上,她神色始终甜美柔和。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在说话,泠琅在听。

说她院子中这棵桂花树的年龄,桂花晒干了可以做成甜糕。说外边路上的风雨兰,这种淡粉色的硕大花朵总在某场暴雨后出现,平日里路过,你绝不会瞧出那里能开出一片绚烂。

说葵菜在冬天和秋天的区别,说今年秋天来得格外浅淡,天不冷,风也不寒。

泠琅渐渐听出来,阿香已经很久没出过门。

平日寂生不在的时候,她就自己一个人生活,定期镇上会有人送菜蔬来,但只放在门口,并不会入内。

“阿生身份特殊,我们能平安过这么久,需要警惕小心,后来我身体越来越差,也没了出去走走的力气。”

泠琅环视四周,这是一方很干净的小院,可用纤尘不染来形容,很难想象,一个目盲的人能把这一切收拾得如此井井有条。

也很难想象,她忍受着病痛和寂寞,还能为如此的生活而喜悦幸福着,关心桂花的开落,和葵菜在春与秋的区别。

泠琅垂下眼睛,她想,寂生说得很对,这样一个女人,你很难说她不迷人。

日光下沉,炊烟飘散,灶房中传来饭菜香气。

泠琅忽然想到什么:“我记得,寂生在村里连豆子都剥不好,一刻钟剥五十颗,他今天竟然能捣鼓这么久?”

阿香抿着唇笑:“那是因为我不吃豆子。”

“啊?”

“我身体不好,不能吃,他从来没做过豆子,所以弄得不熟练。我喜欢鱼,他便很会做鱼,待会儿李娘子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能做鱼,却剥不来几颗豆子,这根本说不通,但泠琅竟觉得很有道理。

就像在鹰栖山写的那些书信日志,僧人从山洪中死里逃生,连武器都被江琮抢了,怀中纸笔却半点水没被浸着。

字字句句,虔诚而用心,收到的人却注定无法看见。但他依然在写,写了厚厚一叠。

晚些时候,泠琅坐在案边,总算见识到了寂生的手艺。

平心而论,非常好,一条鱼分别做了脍和汤,鱼脍细嫩爽滑,汤羹也浓香醇厚。

这两道菜式恰到好处,根本无法同那个蹲在地上削萝卜的笨拙身影联系在一起。

寂生却有话要说:“江舵主说不会烧火,小僧原本以为是客气,没想到房子都差点被点着。”

泠琅闻言看向江琮,对方却端坐着从容饮汤,动作优雅,丝毫不尴尬。

他还说:“猛火收汁,难道不是刚好?”

“煮汤还用收汁?” 寂生冷笑一声,转头看向妻子,脸上立即变作柔情蜜意,“幸亏我补救即时,虽不及平日七分功力,但招待二位还是绰绰有余了。”

江琮没说话,泠琅却冲他说:“学着点。”

阿香听着桌上人言语,并不搭腔,只含笑默默听着。她进食也不用旁人帮助,哪个盘子在哪方,她明显知道,也能轻松取用。

一餐毕,寂生说:“天黑不好行路,二位可于寒舍歇息一晚,明天再离开。”

江琮温声道了谢,泠琅也没意见,等一切收拾妥当,星星已经都出来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处田间,头上的星子比别处要亮堂很多。洗漱后,泠琅披散着头发,坐在桂花树下仰望夜空。

桂花香气静静浮沉,把深重秋夜柔化得清而浅,江琮在黑暗中来到她身边坐下,二人一同安静着,没有谁开口。

终于见到了只活在寂生口中的阿香,关于她的一切不可思议,却又理所当然。

又有步声传来,是寂生走来,他立在树下,身上的粗衣隐没在夜色中,面容也模糊不清。

泠琅看着僧人的背影,他没有白日的插科打诨,只这么沉默地站立的时候,像一棵不会开口的树。

江琮忽然问:“阿香叫你阿生,我原以为,寂生是层云寺弟子的法号,看来不是?”

寂生平静地说:“这就是我原本的名字。”

“拿自己的名字当法号,果真是个假和尚。”

“受自己的戒,烧自己的香,拜自己的佛,若是够虔诚,哪有什么真或假呢?”

“你为什么要假扮和尚?这样难道不会更引人注目?”

“因为在前年,发生了一点危险,阿香差点没挺过去。当时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所有,除了没有迷信于神佛——于是我当了和尚,天天参拜,如果这样,上苍都还不肯放过她——”

僧人轻轻说着:“那便是上苍的错。”

寂生——生于寂,归于寂。

这个名字不太吉利,也不够威风,它曾经困扰了他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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