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林玄礼都有点不敢打扰他了,这个数学/物理系教授的气质,严谨的眼神,紧皱的眉头,让他一见就腿软,自觉矮了人家三分。上辈子留下的习惯,对科研教授非常崇拜。在门口静候了一会,窗外翘班路过的另一位尚书团了个纸团丢苏颂,砸的他一抬头,看见粉妆玉砌一身素色无镶无绣外罩粗麻罩袍的郡王。
林玄礼身上还带着孝,只是离开灵前之后没穿的粗麻+羊皮的符合礼制的丧服,冷。穿了雪白的棉袄棉裤+直裰+形似比甲的粗麻罩袍。
苏颂心说难道遂宁郡王在模仿程门立雪?真是有心了,起身避席,作揖:“老臣苏颂,拜见遂宁郡王。”
林玄礼赶紧还礼,一揖倒地:“尚书无需多礼,学生是来求学的。”
老哥要我文理兼修。o(╥﹏╥)o
你要说接个电线,无证电焊、徒手□□啥的我行,数学大题就难了。
高蜜不等他招手,立刻送上束脩一篮——全是肉干。
师生二人对面坐好,苏颂先问了问他在读什么书,也不外乎《中庸》《论语》《诗经》《宋律》,闲书《梦溪笔谈》《九章算术》。
文学方面由自己的前狱友苏轼负责,其他杂学归自己。
苏颂想了半天:“老臣什么都会一点,杂而不精,不知郡王喜好什么?经史,曾修过史书。治民,从江宁知县到权知开封府、医学,老臣修过《图经本草》、律法……六部尚书老臣做过三个,勉强还行、天文星象正在学、地理、水利,都略有一点了解。郡王倘有疑问,老臣竭诚作答,若有不知道的事,可以找人询问。”
林玄礼有点发抖,恭恭敬敬的问活体百科全书:“我想请教先生,您怎么有时间学这么多知识?又怎么能记得住呢?我年纪小,读书也不多,还时常觉得顾此失彼。”别给我作业加倍,别!
苏颂:“唔?每日专心读书,好学不倦。郡王觉得把一件事情的原理学明白,融会贯通,是不是很快活?”
林玄礼挠挠寸头:“这确实是有些得意。”
深入的聊了一会,短暂的被他这种‘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的精神感染了一下,拿到了一沓数学题。
林玄礼的眼泪差点落下来,文字版的一元一次方程……脑子根本转不过来。
勉为其难的答对了一大半,被讲了半个时辰的数学题,名家果然不同凡响!讲的比初中老师清楚。
又要求看了看水运仪象的图纸,老哥对这个事儿提了三次,看起来超级好奇。
苏颂非常大方送他一套手绘的图纸,并提笔在旁边标注了,算出这一套图纸,需要系统的学习多少知识,顺便一气呵成的列了从易到难书目表——也就那么几十本,建议每天看二十页,但要弄明白道理不是走马观花。
林玄礼:[我怎么敢想用自己的知识令古人倾倒……]
[啊我忘了搞十三香啊!]
[不会得学完这些才能开始学中医吧。]
[先帝创业未半死在高考路上。]
[我得做时间管理,我还得逗小姑娘们玩锻炼身体,给哲宗老哥搞点水果和烤肉。炖烂的肉和各种汤嘌呤太高,坚果可以补充大脑,但是加上太多的糖又对身体不好。果仁糖的计划不行,现在就有,腻死了。]
[愁的我牙都要掉了。]
第17章 我说句公道话(虫
新年过的勉勉强强,时间到了元祐三年,并没什么变化。
林玄礼早上练武半个时辰,读书一个时辰,练字,做作业,午饭,下午出去找小姐妹们踢球,晚饭前再背半个时辰的书,晚饭后开始练琴,练完琴继续挑灯背书,看一眼赶紧背,不会伤眼睛。以前也看古书,看兵法,练武也要读拳经,自诩古文学得不错,现在系统性的一学才知道真不行。两位苏老师都有自己的工作,每隔一天来上一堂课+查作业布置作业,沐休时集体休息。
现在的生活过于充实,唯一的遗憾是没有靶子。
八极拳伤身,现在先不练,以免损伤骨骼。除了基本功的压腿弯腰俯卧撑之外,还有劈挂拳的基础——摇膀。
类似于延绵不断的抡王八拳,既可以锻炼力量和持续输出的耐力,又能让上下肢关节灵活,掌握发力结构,找准动态时的身体重心,增强核心,而且能提升肌肉和筋骨的力量。
保母:把小郎君急的抡胳膊玩。现在国子监的武监真的不行,只讲兵法,文官不爱听,武将子弟只想转文官。
童贯满脸堆笑的走过来:“郎君要练拳,小人是个结结实实的活靶子。上次被小郎君一脚踢滚,是小人自己没站稳。”
宫里不能扎稻草人或者弄木人桩,童贯和高蜜这俩货在第一次陪练时上演了‘被郡王一拳打飞/一脚踢飞’的戏码,要真是个小孩就信了,可惜林玄礼不是。
林玄礼冷酷的哼了一声:“这次不弄虚作假了?”
保母袖着手在旁边看他奶声奶气的冷哼,还是被可爱到了。
童贯比高蜜反应更快,高蜜还在陪主公玩一定要假装他虽然年幼但很强的腐朽思维中,童贯已经发现小郡王凡事务实,很喜欢先生评判他的真实实力:“郎君独具慧眼,小人的小心思哪里瞒得过郎君,再也不敢装傻充愣了。”
这次被打了几拳,踹了一脚,纹丝没动。
童贯:“郎君的力气不妨再大些,小人自幼打熬筋骨,受得住拳脚。”
林玄礼转怒为喜,小声嘀咕:“你比高蜜聪明。”又命令道:“我不能常常拿你练手,台谏听说之后会弹劾我不仁,殴打侍从。下次再练时,仍让你作陪。”
童贯躬身:“多谢郎君提拔。”
高蜜在旁边嫉妒的抓心挠肝,小郎君已经七天没和自己说话了。现在伺候郡王,工钱并不是很多,可争夺的是将来郎君出宫开府之后,谁是他身边最信赖、宠爱的内侍,那才是有权有势。将来可是王府!
林玄礼擦了擦汗,回去背书。
九哥赵佖偶尔过来听他背书,十三弟赵似时常过来蹭书看,这小家伙是真爱学习,看画都能看半天。
更小的赵偲和小妹妹也喜欢过来蹭点零食,譬如酥酥脆脆的麻椒锅巴、麻椒肉干,吃完之后咸又磨牙龈,亲妈通常都不让吃。但在十一哥这里他完全做主,只要不太过分的。吃完一抹嘴:“十一哥我们走了呀。”
林玄礼挥挥手:“去吧。”
赵真珠本来也想过来看,但朱太妃和其他人都拦着,女孩子读一读经史子集,看看法律就够了,不需要研究天文兵法什么的。
现在哥哥又新年放假,拿着自己时间表斟酌了半天,读书不能停,练武不能停,和小姐妹们踢球可以停一停,冬天她们都不爱动弹,现在自己过去就是打牌、看她们画画。
唉,再过两年,长到六七岁往上,也就不能和先帝嫔妃们打牌了,但是可以去练习骑射。
当前的哆啦a梦是向娘娘,只要跑过去卖个萌,要什么都有。
甜甜的抱住胳膊,她身上香喷喷的,虽然长得特别普通,但作为自己的老板长相不重要,给钱最总要:“娘娘~我想学骑马射箭,以后出宫去打兔子,烤了献给您。烤兔子一定很好吃。”
向太后想了想:“好男儿目光应该长远些,胸怀壮志,兔子那么瘦,烤了更柴,獐子和狸子更好吃些。野鸭子的滋味也好。”
林玄礼顺嘴吹牛:“好呀,将来您往山上一指,要吃什么我就去抓什么。从抓到烤好了送上来,我都能包办。”
向太后:“哈哈哈哈哈你可真孝顺。”
成功收获‘弓*3’‘箭*40’‘护手*4’‘护指*1’‘教练*1’‘软木靶子*10’。
正得意洋洋的坐在屋里蹦蹦蹦的弹着弓弦,空拉了几下,一石的弓能拉开七分满,还有点手抖,看来不是天生神力。
保母坐在旁边瞧着他:“十一郎,你将来打算做什么?真是飞鹰走狗,虚度一生吗?”
何必学这么多东西呢,让自己整日忙碌不得安歇。汉代的诸侯王能就藩,以诸藩为屏障,唐宋的亲王都好虚度一生,以免君王猜忌。现在官家和你关系亲昵,因为他没有实权你也没有实权,待到将来官家亲政,又不能任用你为官,又不会让你领兵打仗,又不许你参与朝政,你现如今所学诸事,都不如学一学修身养性平静度日。
林玄礼心说你不懂,我要努力避免靖康之耻:“先学嘛,大不了皓首穷经,我也去著书立说。”
保母心中暗暗叹息,可是太皇太后不久前才夸奖了他一心向学,赐下了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全套,自己也没法劝他别学习。
“嬷嬷,宫里宫外最近有什么事么?”
“青宜结鬼章押到城外了。”
[弄死弄死biubiu~]
“近日来大雪甚,民冻多死,高娘娘以官家的名义开常平仓放炭救灾。”
[唉,惭愧。现在这种财富和享受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高娘娘隐约发现官家想遵循先帝的治国之策。”
[老哥又要遭遇新一轮的政治道德教育。]
“小郎君的好学之名和善于烹饪的名声传遍京师,人们都说你不愧是苏东坡的学生。苏学士还想解释,他来授课之前你就很懂美食。”
林玄礼:“哈哈哈哈哈哈妙啊。”
说笑了一会,准备再写一会字就吃晚饭。
宫里中午大宴群臣,皇帝和三大巨头出席,其他人都没去。
饭菜还没从东廊送来,太皇太后的女官先来了:“高娘娘口谕:佶儿,新年时不要避讳,过来同用。”
只好洗脸换衣服化妆——到现在也没逃过被保母抱住涂小红嘴巴、眉心点小红点的命运。
童贯高蜜一前一后的打着气死风灯,一行人连忙出门去。
到了高娘娘的仁寿宫外,随口问熟悉的宫女:“我六哥也在么?”
“官家自宴会后身体有些不适,今日不用晚膳。”
进门去,深深下拜:“佶儿恭祝太皇太后娘娘万福万寿。”
高娘娘微微一笑:“我过寿时你也是这句,过年也是这句。”
林玄礼想了想:“是哦,我整天做算术,做的糊涂了。”
“坐下说话。”
高娘娘面前的条案上摆着几样菜肴,下首有一桌一椅,桌上有烤羊肉串、肉饼、酸浆饭、果子。
在猪牛羊三牲中,宫里嫌猪肉腥臊,牛不许屠宰,就天天吃羊。
林玄礼看羊肉串看的食指大动,这肉烤的是真不错,可她不动筷自己只能陪着:“娘娘日理万机,今日召佶儿前来,有什么吩咐吗?”
太皇太后投来了‘教导主任对学渣突然发愤图强的关注眼神’,看了他一会:“听人说你好学不倦,不用先生督促,从无遗漏。”
没看出来,以前一见你就觉得你眼神游移,不是能成才的样子。
林玄礼感觉事儿不简单,当大老板找你谈话并说你最近工作不错的时候,准时要安排新的工作:“我不算好学,只是娘娘和官家给我的先生好,品行令人敬仰,一切知识都讲的妙趣横生。”
“你看苏轼、苏颂这二位先生如何?”
林玄礼想了想,心说我都说了人品值得敬仰:“娘娘,我越学越觉得他们博学,恐怕终我一生也不能企及。恐怕只能从人品上学习他们。”本学渣先铺垫一句,你可别过几年之后抽查我。
[你知道礼子有多努力吗。]
高娘娘微微一笑:“数年前他二人曾一同下狱,熙宁三舍人你可知晓?”
林玄礼一怔:“不知道。先帝怎么会把他们下狱?”熙宁是神宗年号。
“当年王安石推荐了一个名为李定的骗子,是他的门生子弟。官家心悦,要令其入御史台。你两位先生应该讲过,未进士及第不得授官,授官前没有通过法考的不得上任。官家当时不管这些,一心对王安石言听计从。苏颂当年……似乎任吏部尚书?坚持反对,苏轼和另一个人也上奏反对。顼儿将他罢免,强行任用李定。李定任台谏官后呢,自然和王安石一个脾气,打击报复,罗织罪名将你两位先生送入大牢。”
林玄礼只知道乌台诗案,震惊的站起来:“竟有这等事?先生不曾说过。娘娘,李定此人太混蛋了!”
“元祐二年他死了。但是你看,王安石一党排除异己,罗织罪名,你哥哥偏觉得他们不坏。唉。身为丞相,不能分辨贤愚,举荐的人才大多不堪一用,偏偏能掩袖工馋,狐媚惑主。”
林玄礼:[懂了懂了,你以为我爱这俩先生,我就反对新党?问题是这俩位也不是旧党的。你们还能不能给在野党派一点机会了?非粉即黑可不对,纯路人,我说句公道话——]
[林哥说得对,□□比新党旧党都好。]
[呜我想回去看春晚喝啤酒吐槽……]
高娘娘天天批奏折,眼神不如从前,眯起眼睛仔细看他。女官低声说:“赵佶眼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