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通有无
[笔迷楼]
季乘云收了手,承欢却还仿佛能感觉到手心的触感,她脑瓜子都嗡嗡地,人也迟缓着,视线散在自己脚下停了许久。好半晌,才轻启丹唇,将目光聚拢,把手翻了个面儿,让手心朝着上方,
她往回缩了缩手,另一只手搭在刚才被季乘云碰触过的手心,钝钝地重复季乘云的话:“有了、你的孩子?”
迟疑着,不敢说得太大声。
这太匪夷所思了。
这话听起来,比她要与张治成私奔还要离经叛道。
兄长……季乘云是她的兄长,她一直当他是被钦佩的哥哥。
此时此刻,这话却指向,他们有所苟且?
承欢心口有些喘不过气,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她捂着心口,微垂着下巴。心跳声隔了层骨肉传出来,敲击着承欢的掌心,一下把她吓得不轻。
她收了手,搁在自己膝头,微攥着拳头,手指蜷曲着,又松开,如此几次,暴露了她的紧张和不安。
季乘云似乎明白她的迟疑所在,仍旧言辞恳切地劝她:“你我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
季乘云说话的时候,手指指节轻叩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承欢皱眉,虽说是没有血缘关系,可父亲看重他,季府谁不知道?何况季家没有直系子孙,一辈儿全是女孩儿,只有季乘云。哪怕他不是亲生,也是当亲生的养着。
哪有这样的道理,女儿和儿子搞到一起去了……
听起来不比她私奔的罪名好看,甚至于……还要更难堪些。
哪怕只是个谎言,也让承欢觉得一时难以接受。这谎言实在太过冲击,甚至使她不自觉地沿着这一句往后头想象,想象着倘若她真和季乘云有什么苟且。
画面在她脑内浮现,叫她心跳得更快,更难堪。
承欢攥着膝头的裙子,乍然松开,反应过来季乘云还在跟前瞧着她,气血仿佛从脚底逆流。
她忽然就涨红了脸,不,不行的,这不行。
她抬起头来,摇头拒绝:“不,兄长,这样的话,于你名声有碍……且于季家、于父亲也……会蒙羞的。”
承欢说着话,撞进季乘云眼底。季乘云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眼神有些急切,他上身凑近了些。因季乘云身高比承欢高,即便是坐着,也比她更高。
她感觉到一种压迫感和紧迫感。
季乘云一字一句,同她分析利弊,甚至语气还有些恼似的。
“承欢,名声没有你的命重要,明白吗?”
承欢一时眼热鼻酸,吸了吸鼻子,转过脸去。
她是季家可有可无的一个女儿,她很早就明白。无依无靠的孩子懂事都早,看得也通透。小时候,她被下人轻待,差一点淹死在后花园那方湖里。那一年,是季乘云跳进刺骨的湖里救了她。
那湖水真是太冷了,直冷到许多年后,她见了湖,都还心有余悸。季乘云救她上来后,也生了一场病,为此还误了功课。
那时候承欢偷偷去看他,听见父亲训斥他:“你大可去叫下人来救,乘云,你要分得清轻重。”
轻重二字,对年纪尚轻的承欢来说,实在像一把刀子,把一些事情剖析得鲜血淋漓。
到今日,她对季霈是没有期待的。
承欢明白,季霈若下了决心要她死,便是一定要她死。她的命是轻,季家的门楣是重,他季霈的面子和富贵也是重。所以她能下决心要逃。
季乘云吞咽一声,喉结上下滚动几下,又道:“承欢,你也知道,父亲性格是怎么样的。你得明白利弊。你只要说,你腹中有我的骨肉,我同他周旋,必定能保下你。”
他说得实在太对,承欢知道,她找不到理由反驳。他宁愿连名声都抛却,也要为她筹谋。
这样重的情意,如何能不使人感动?
承欢深深看着季乘云的脸,缓缓点头:“好吧。只是……这终究是个幌子,幌子是假的,若是被盘问起来,要如何圆得上呢?”
季乘云安抚地笑了笑,示意她不必担心,“这些我都能解决,只看你、”
他忽而加重了语气,重复:“只看你信不信我。”
承欢点头:“信的。”
若是季乘云都不可信,那这世上只怕没人可信了。
季乘云嗯了声,又叹气,似乎欲言又止。
承欢明白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大抵是坏消息。她睁着眼睛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坏消息。
季乘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总是像有一汪水,或许是观音菩萨那甘露。
“张治成死了。”季乘云就看着她的眼睛说。
他想起去见张治成的场景,在季乘云看来,张治成实在一无是处。他要钱没有钱,要才甚至够不上自己;至于貌,虽算得上清俊,但也只是清俊罢了;最重要的是,他甚至没有担当。
光线晦暗的柴房里。
季乘云居高临下打量着坐在地上的男人,见他来,张治成目光有所触动,只是仍旧虚张声势:“你们把承欢怎么了?”
季乘云转着手里的玉扳指,轻笑了声,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语气漫不经心地说:“张治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认真地考虑,然后再回答我。”
张治成愣住片刻,才问:“什么问题?”
季乘云放下手,垂在身侧,缓缓开口:“你最想要什么?做官出人头地?还是家财万贯?”
张治成迟疑着,反问:“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当然认得季乘云,季乘云厉害,有天赋,年纪轻轻,已经很有作为,出人头地。读书的年轻人没有人不认识季乘云,他实在太耀眼了。此刻他坐着,季乘云站着,他得抬头仰望季乘云。这也是平时他对季乘云的感受。
张治成羡慕季乘云,也嫉妒季乘云,自然也想成为季乘云。寒窗苦读的人,哪个不是为了出人头地呢?
可他家里穷,不像季家那样有头有脸,自己读书的能力呢,虽说也不错,可却也没拔尖到数一数二。甚至于,自己总是没有机遇。
张治成是这么以为的,他只是差一个机遇罢了。若是他有个露脸的机遇,他不会比旁人差的。
方才季乘云问他最想要什么,张治成也问过自己,那自然是想要功名利禄。
张治成眼神的闪动自然瞒不过季乘云,季乘云蹲下来,与他平视,似笑非笑的,“张治成,大理寺如今还有职位空缺。我虽不是什么大官,但……”
季乘云一顿,声音更低更沉,抛出诱惑的饵:“要把你安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想一想,你有了官职,虽说是微末之流,但好歹是有了机会。若是你有这个能力,没几年便能往上爬。这机会,你想要吗?”
张治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看着季乘云。他心里在怀疑,他真有这么好吗?这会是个圈套吗?可是忽然间所求就到了嘴边,张治成不由咽口水。
季乘云继续说下去:“你会害死承欢的。你保护不了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立刻给你这个机会。”
他说得很直白了,是要他张治成做选择。
张治成想到季承欢,他的确喜欢季承欢,季承欢很漂亮,性格也好。
但季承欢比得上前途吗?张治成这么问自己。
他几乎是立刻就有了答案。
比不上。
何况季乘云说得对,他如今的确保护不了承欢。若是过几年,他有了地位身份,到那时候再回来找承欢也不迟啊。
张治成嘴唇微微颤动着,抬起头来,剧烈地点头,“我……我愿意。我的确配不上季四小姐,是我耽误了她。”
季乘云呼出一口气,又笑,微微颔首:“好。”
然后张治成就死了。
若是他坚定一些,兴许季乘云会考虑留他一命。但答案如他所料。
季乘云不想留着他,若留着他,终究是个祸害。也是一根刺,他拥有过承欢的喜欢。
季乘云不准许这存在,杀了张治成,就烟消云散了。存在过的东西不可抹杀,可人死如灯灭,承欢日后只会爱他。
季乘云回过神来,告诉承欢:“张治成为了保命,推说一切都是你主谋,是你以美色勾引。父亲震怒之下,便杀了他。”
承欢一颤,很轻地哦了声。
她倒是也没有特别意外,她虽喜欢张治成,但也没到那种要死要活的程度。在这种境遇之下,他更像是某根绳子,她是个堕海的人,只能抓住那根不甚牢固的绳子罢了。
他会这么说,也没什么好谴责的。
倘若换位思考,承欢今日处在张治成的位置上,经受严刑拷打,她不会供出他来。但这是她的选择,并不能以此来苛责旁人。
季霈不爱她,把她当个玩意儿、攀求富贵的工具,张治成在命面前选择了抛弃她,如此说来,眼前的季乘云反倒显得弥足珍贵。
承欢摩挲着膝盖,眼眸发红,笑盈盈地开口:“兄长,谢谢你。”
季乘云摇头:“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好。”承欢送他到门口。
临了,季乘云忽然回头,唤她一声:“承欢。”
承欢嗯了声,季乘云摇头说:“无妨,你且去吧。”
承欢点头,目送季乘云离开。
第二日,清早,季霈果然来看承欢。
季霈脸色铁青,绷着脸,语气不善,像下最后通牒:“你当真不愿意嫁给汝南王世子?”
承欢点头,扑通一声跪下来,说:“是,父亲恕罪,女儿已非完璧之身,不能嫁给汝南王世子。”
她一咬牙,磕头道:“女儿有了兄长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