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云家

云非看向护士小姐，微笑道：“感谢您的关心，我只是太久没有行走，走了几步路，身体超负荷了。”

护士小姐好心提醒道：“那您要注意保重身体。”

云非道谢。

护士小姐在十五楼层下楼，接下来电梯顺利进入地下七楼的停车场。

电梯门打开，云父带路，走到了一辆破破烂烂的浮空车前停下。

云父进入驾驶座，云非默默坐入副驾驶座。

云父开启智能驾驶模式，输入目标点。

云非看着浮空车配备的老旧的导航系统，心想，这一辆车几乎到了报废的程度。

从醒来后的种种，云非可以确认一点，云家……

大概，破产了。

云非：“……”

意料之外。

预想之外。

震惊了。

他不过昏迷了两年而已，这两年云家发生了什么？

车子驶出停车场，顺着升空路进入空路。

直到彻底离开奥斯医院，云非松了一口气，这两天简直如噩梦。

一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静夜区一座年代久远的破旧小区。

静夜区不是贫民区，却临近贫民区，是帝国主星房价最便宜的片区，诸多破旧的高楼已经半步踏入危楼行列，环境不好，但便宜。

云家已经沦落至此了吗？云非想。

云父将车停在楼下，进入楼道。

电梯坏了，两人只能走楼梯。

十一楼，云非走到半路实在走不动了，云父沉默不语地在旁边等待。

艰难地爬上十一楼后，云非全身湿透。

通过指纹锁开门，一股微妙的味道瞬间扑鼻而来，差点让云非原地去世。

两居室，狭窄且混乱的客厅。

云父看着云非，说道：“如你所见，云家破产了。”

云非心想，果然。

他沉默了下，询问：“为什么？”

云父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回道：“投资失败。”

云非：“……”

云父：“我和你的母亲，”顿了下，他指正错误，“应该说是君维和君洛的母亲，我和她离婚了。”

云父言辞简单地说出这两年发生的事情。

两年前，云非刚好从繁瑟学院高等部考入了大学部，他昏迷后，入取通知书被撤回。

不久后云家公司经营不善宣告破产，所有不动产冻结，云君维和云君洛跟随母亲，云非、云央跟着云父。

云父说道：“我现在一无所有。”

云非沉默。

云父深吸一口气，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君维给我租了一间三室一厅的房子，又被我租出去了，那一笔钱我用来还债，然后在静夜区租了房子。”

不去贫民区，也不敢去贫民区，虽然那里的房价更便宜，但一旦进入贫民区便会烙印贫民区的痕迹。

深陷泥沼，想要爬出来几乎不可能。

云父道：“会租两室一厅，是因为阿央和君维偶尔会来。”

云非点头，表示知道了。

云父与云非双瞳对视，表情严肃认真：“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以后？”云非思考。

云父道：“我现在背着巨债，养活自己已经很困难，阿央和你都已经成年，我不会再支付你们学费。”

云非垂头，不说话。

云父说道：“云非，你已经20岁了，我建议你找工作，又或者直接参军。”

帝国规则，三大性别中Alpha和男性Beta必须参军，根据兵种，年限3年到8年不等，入伍后每月都有补贴可度日。

云非说道：“父亲，我当时是以帝国主星状元的身份考入繁瑟学院的。”

“我说了，你的入取通知书已经被撤回了。”云父皱眉，眉目冷硬。

云非：“父亲，我的意思是我很优秀。”

“所以，你是说你要重新报考各大学院？”云父表情不悦。

云非点头：“是的，我要上学。”也必须上学。

没有经历完整的学业，他很难踏上设定好的前路，他想要权，他想要爬上至高点。

他想要完成与殿下的约定，虽说那可能是他单方面的约定。

他想成为殿下最为锋利的刀刃。

云父道：“各大学院学费不菲，我没有钱可以给你支付。”

云非：“我明白您的意思。”

“你明白就好，自己的事自己做决定。”云父站起身走向主卧室，当他的手握住门把手时脚步顿了下，说了一句“你睡阿央的房间”后，关上了房门。

云非目光四处转了一圈，看着脏乱差的客厅片刻，拖动沉重的身躯打开窗户，打扫房间。

两年前，在云家强大的财力支撑下云非即便不受宠，也是衣食无忧双手不沾水，而在昏迷的两年间他穿越三世，经历了种种不同的人生，他学会了许多过去不会的技能。

他打扫了一个多小时，直到身体过度疲惫才回到了云央的房间休息。

躺在床上，他查询昏迷两年来发生的事情。

这一查，他震惊了。

短短两年时间，他以为最大的变化莫过于云家的坍塌，但是……

还有比之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与之对比，云家的轰然倒塌变得微不足道。

他昏迷前，帝国和联邦的战争从未断过。

他昏迷后，域外高等文明入侵，第一场大型战争突如其来，数十亿人口瞬灭，那是用人命堆砌的战斗，堪称惨烈。

洛斯帝国与联邦达成了共识，长达数千年的争斗中难得维持了和平。

两年前，洛斯帝国唯一的储君殿下，年仅20岁的亚尔维斯殿下在三大兵团的护送下前往联邦，顺利签订和平协议与共战协议。

当时许多人猜测，以帝国和联邦剑拔弩张甚至称得上是死敌的关系，亚尔维斯殿下或许无法活着回来。

这是绝大多数人的猜测，他或许会成为牺牲品。

所幸的是，一切顺利，亚尔维斯殿下带着签订的合同顺利回归。

一年十一个月前，域外高等文明，也被洛斯帝国和联邦称之为阿亚文明的高等文明忽然袭击，一个20万人组成的Omega兵团全灭。

在过去，帝国制度下Alpha和男性Beta必须参军，女性Beta和Omega拥有选择权，他们可以根据自我意愿入伍。

而在那一场20万Omega瞬灭的灾难后，帝国出台新的规则。

Beta女性保持不变，Omega群体不允许以任何方式参军。

帝国人口比例中，Omega人口数量一直远远低于正常数值。

从生育率来说，Beta、Alpha、Omega的比例是100:10:1，这是不到百分之1的出生率。

而事实的真实情况是，对比身强体健的Alpha和Beta，Omega体弱多病，他们的存活率还要继续打个折扣。

只有Omega才能孕育出极优Alpha。

Omega必不可少，每一位都是珍惜体。

新规则建立之后，在最混乱的初期无数Omega抗议这对Omega而言来说近乎可以称得上是绝望的规则，他们却无法改变既定的规则。

不允许参军，这代表着彻底断绝了许多Omega从军的仕途。

对比Alpha和Beta，本身Omega的数量就因为过少，导致能为他们争取利益的领先者一直都非常稀少，而在新规则下他们将彻底没了名正言顺的官方带领者。

持续下去，他们会成为攀附体。

他们将是菟丝花，必须缠绕才能生存，而这本非他们的本意。

在新规则下，Omega群体的生存只会越来越艰难。

那些已经参军的Omega被送回各自的生命星，其中包括经历与联邦战斗积累累累战功的Omega中将。

无数Omega泣血，却无能力。

无法攀爬，永无天日，这是以弱为名的原罪。

与此同时，早婚早育的宣传传遍了洛斯帝国每一个角落，入目可及，无所不在。

一年又十个月前，帝国继续更改制度。

过去，Alpha、Beta男性法定结婚年龄不得早于22岁，Beta女性与Omega法定结婚年龄不得早于20岁。

更改后，Alpha、Beta法定结婚最低年龄降低至18岁，Omega降低至16岁。

一年前，参议院一位议员提议，强制性规定Omega群体的最晚结婚年龄，一旦在规定的年龄中不婚，将强行婚配。

该议员的提议经过委员会讨论后被绝大多数人认可，该议案正式提交入参议院。

参议院参议员共100位，其中66位Alpha、24位Beta、10位Omega。

洛斯帝国星历3030年，9月25日，又被称之为Omega红色血祭日。

全星网直播这一日针对Omega法定必须结婚的最后年龄，这一场辩论中，许多观看直播的Omega感觉到的只有绝望。

他们知道，帝国面临灾难时需要每一位帝国公民的付出。

有了国家才有家族，有了家族才有个人。

他们知道，也能理解，可是无法接受的事情始终无法接受。

他们愿意为了帝国进入战场，他们不畏死亡，他们愿献身，但是其中不包括牺牲自己的婚姻。

参议院中只有10位Omega议员，为了不让议会通过，他们使劲浑身解数，但是绝大多数人代表了一切。

在参议院的直播途中，一位漂亮的女性Omega女主播忽然在直播平台直播。

虽说当时绝大多数人都在关注参议院会议，但是也有不少人进入了她的直播间。

她拥有美丽的外貌，声音似天籁。

直播间弹幕上有人发言。

——莉莉丝，现在参议院正在讨论Omega将强制执行婚配的最后年限，你作为Omega竟然还有心思开直播？

——莉莉丝主播心好大，不愧是我爱的小主播！

——你们别乱说，我们莉莉丝虽然有许多粉，但也只是普通人而已，参议院的议案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可以左右的。

直播视频中，莉莉丝妆容精致，身穿一袭漂亮的白色漏肩礼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许多人都说，莉莉丝以前也好看，不过今天似乎更好看了。

莉莉丝面上绽放出甜美的笑容，说道：“真的吗？可能是我今天格外精心打扮过。”她撩了下头发，心情似乎还算不错的样子。

许多观看直播的人感觉很奇怪。

按理说，绝大多数Omega今天情绪都非常低落，对比之下莉莉丝现在的好心情就显得非常反常了。

莉莉丝说道：“我今年22岁了。”

弹幕上一群人惊叹，原来莉莉丝已经22岁了啊，明明看起来不过17、8岁的模样。

太意外了。

她从自己的化妆箱中拿出腮红，在白皙的脸颊上涂抹，橘色的腮红让她看起来元气满满。

她说道：“22岁，按照现在帝国人平均150以上的寿命，我感觉我现在还是个宝宝。”

弹幕上诸多人哈哈哈哈哈，他们说别说22岁，就算是122岁，Omega永远都是宝宝。

还有一小部分观看直播的人感觉到了异常。

今天的莉莉丝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他们又说不上来。

莉莉丝拿出眼线笔，在眼上描绘，“大家或许不知道哦，我其实去年在艾菲尔军校毕业，是艾菲尔军校的年级首席生哦。”她甜软的声音带着骄傲。

艾菲尔军校，帝国十大军校之一，弹幕瞬间刷屏，闻讯进入直播间的人越来越多。

她眨眨眼，漂亮的双瞳如璀璨星子，“毕业后，我立刻就申请了入伍。”

她唇角弯起的弧度加深：“我是去年毕业的，毕业不久后就迎来了阿亚文明的侵袭，我虽然成绩优异，但是我的请求被……理所当然地驳回了。”

理所当然。

莉莉丝这个词用得非常特殊，Alpha和Beta或者感觉不到，但Omega群体却很容易感觉得到它所代表的深刻含义。

它代表了深深的无奈，以及作为Omega的无力抗争。

许多人在弹幕中表示惋惜，他们说，如果莉莉丝不是Omega就好了。

莉莉丝说道：“其实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进入战场，成为拳打四方脚踢八方牛逼冲天的战士！”说到这里，她的双瞳散发着璀璨的光芒，“目前为止，帝国四大上将都是Alpha，我想成为帝国最年轻最强大的Omega上将！”

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

她眨眨眼，轻声叹息：“真遗憾，生不逢时，新的帝国制度下我无法参军，更别说成为千古一将军。”她撅撅嘴，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

她道：“虽然很不高兴，却能理解，毕竟是为了让Omega有更多的几率存活下去。”

“艰难的环境下，我必须放弃我的梦想。”

“所以我放弃了啊。”

“现在，我22岁了，我明明是个宝宝，但是我似乎就要结婚了。”

“应该是被强制婚配下的婚姻。”

她眉头微皱，看起来很苦恼：“但是明明，我没有任何喜欢的人。”

弹幕上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了不对劲，刷弹幕的人少了，看到这里很多人忽然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莉莉丝今天非常不对劲。

她将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诚挚地说道：“我深爱着我的帝国，这是我出生的国度，我的所有一切源于这里，是我生命的起源。”

“我愿意为了我的帝国忍受许多不公平不公正。”

“我愿意为了我的帝国付出生命！”说到这里，她甜美的声音忽然激动，黑白分明的大眼微微发红。

弹幕诡异地静止了。

莉莉丝唇角弯起的笑容始终没有卸下：“我爱洛斯，我爱我的帝国，我想说，不对的，不是的，先国后家没有问题，但是我希望，我由衷希望，我爱的帝国能把我们当成人。”

“我是Omega，我是人。”

“20岁强制性的婚配，这是错误的！”

“任何错误地事情都需要有先驱者牺牲一切来阻止事情的发生，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或许换不来任何结果，但是我还是愿意做这个先驱者。”

在所有观看直播的人惊恐的注视中，她拿着一把刀，直直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鲜红的血液染红白色礼服的一角，又顺流而下染工一大片。

血色像是洁白中盛开的花。

她是先驱者。

她倒在了地上，死在了这一天。

这一天，所有Omega都将铭记她的名字。

她之后，又有无数Omega步上了她的后尘。

他们没有权，没有力，也没办法用更好的方式反抗足以毁灭他们一生的制度，所以，他们选择用最惨烈的方式表达他们的决绝。

他们的心在哭泣。

他们的灵魂在悲鸣。

最终，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参议院会议中止。

据统计，那一日全帝国死亡Omega数量高达二十多万，堪比阿亚人针对Omega兵团的针对性攻击。

看着星网上触目惊心的内容，云非感到悲伤。

过去，他从来都看不到苦苦挣扎的Omega。

那些在血祭日选择用最悲惨的方式结束永恒的Omega们，他们用自己鲜活的生命给活下来的Omega们铺下了一条更为健康的阳光路。

光路上仍旧有无数荆棘，这却已是他们能做到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