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
方灵轻是在回到造极峰以后,才从父亲的口中得知此蛇名为“血玉青蛇”,是蛇中异种,世间稀有,不但寿命极长,毒性也能随着自己的寿命一年年增长。可方灵轻才不管这些,她只知这蛇可爱乖巧,遂将它一直养在身边,当做了玩伴儿,取名弓弦。
而也因为这条蛇,她偶尔会想起那个奇怪的青年。
偶尔会想起青年对她说的那番奇怪的话。
一晃儿七年,方灵轻未料到她再见到当年那名青年,会是在一幅画像里。
正如危兰也从未料到她如今竟还会再见到她当年在路上救下的那条小蛇。
听罢方灵轻的叙述,危兰瞧着正在对方手臂上趴着的青蛇,有好一阵子没有言语。
方灵轻狐疑道:“你怎么了?”
危兰淡淡笑道:“我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巧的事。”
方灵轻道:“巧?”
危兰颔首,旋即也将七年前自己与小蛇、与郁无言之间的相逢给简单讲了讲。她说完,却见方灵轻睁大眼睛,也有些惊讶的样子,随而右手覆在蛇身之上,当下正色道:
“但小弦现在是我的,你不可以再把它要回去。”
危兰微笑道:“它本来就是你的,我怎么能要?”顿了顿,语气里有了点隐约得几乎不可察觉的失落,“况且,它现在也不记得我了。”
可是方灵轻能察觉得到。
方灵轻想了想,将左臂伸到危兰面前,笑道:“要不你摸摸它吧!既然她以前喜欢你,现在应该也会喜欢你的。”
危兰将注视青蛇的目光徐徐移向了对面的少女,默然少顷,倏地展颜一笑,道了声:“谢谢。”遂伸出手来,手指先轻轻在它头部摸了摸,再缓缓抚过它的身体,青蛇果然乖乖得一动不动,还颇有些享受的样子。小屋里静了一会儿,又过得一阵,只听危兰终于再次忽问:“你对这桩案子感兴趣,是想为郁无言报仇吗?”
方灵轻摇摇头,虽说她对郁无言的印象不错,但与他之间毕竟没有什么交情,对他的死仍是颇无所谓的态度。她思索片晌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他这个人,所以想知道他当初为什么会被逐出如玉山庄,现在又是谁会要杀他。”
十六岁的小姑娘好奇心本就很重。
她继续笑道:“就像我也很好奇兰姐姐你这个人。你们侠道盟里还有哪些人像你们这么奇怪的?”
危兰道:“你见过哪些侠道盟的人?”
方灵轻道:“见过的倒是不止你们两位,可大都是我见过他们,他们没有见过我。要说接触,那就只有你们两位了。”
危兰道:“那令堂——”
适才听方灵轻讲述故事之时,她便已十分疑惑,方灵轻的母亲究竟是何身份?为何会对侠道盟有如此善意?只是她刚刚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问出这句话。
方灵轻道:“我娘不是侠道盟的人。她不会武功,也不是江湖中人。”又想了会儿,接着道:“但是我娘可好可温柔了。其实起初,我还觉得兰姐姐你和我娘好像有些像,可后来我又发现,你们绝对大不一样。”
危兰笑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方灵轻道:“不知道啊。所以嘛,我现在想要了解了解。”
从前因父母之间的争执,方灵轻干脆从不去接触侠道盟。而只要不去接触,便不会出现让她两难的局面。也正因如此,不但侠道盟始终查不出有关她的太多信息,她对侠道盟的了解也不够多、不够深。她有时会询问母亲,“侠义之道”究竟指的是什么?人自由自在的不好吗?为什么要被所谓的“侠义”所束缚?然而偏偏母亲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是以尽管父亲和母亲的观念,在她看来都有些没道理,那也是母亲的观念更没道理一些。
终于在今天,因为这许多年来时隐时现的疑惑迷茫,与如今对危兰、郁无言的好奇,让她做出一个决定。
——至少查出郁无言的死因,再和危兰告别,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非常突然。
人往往如此,在一个突然的时候产生一个突然的念头,再做出一个突然的决定。
然后影响改变自己的人生。
危兰沉吟道:“你想了解这桩案子的情况吗?”
方灵轻立刻点点头,问道:“你看过郁无言的尸体了吗?”
危兰道:“我初来庐州之时,已经看过。只是他的遗体在火场中烧了太久,只能勉强辨认出他的面容,确是他本人无疑。可他是否之前受过什么伤,便都瞧不出来了。”
方灵轻托着腮想了想,道:“倒有些毁尸灭迹的意思。”
危兰道:“昨夜之前,我也这么想。但既然常三步说他只放火,未杀人,那倒像是一个巧合——”
方灵轻道:“就算这事是巧合,那也——”
危兰接道:“那也不代表凶手没有放第二把火。”
方灵轻笑道:“可是大火烧去一切痕迹,你现在只能从沈曼话里的疑点入手。兰姐姐,你是不是怀疑郁无言和沈曼、姚宽早都认识?”
危兰颔首道:“姚宽初见我们之时,说过一句话——”
方灵轻接道:“他说:‘早知道两位姑娘也是江湖中人’。”
这个“也”字倒是颇为耐人寻味。危兰与方灵轻互相看着对方,都微微笑了笑。自己想到了什么、要说什么,对方全都知晓的感觉很是不错。
危兰道:“如果他们真的认识,有过来往,或许附近的百姓能够知道。”停了停,她又温声征求方灵轻的意见:“姚宽适才说他出门打听严彬的消息,目前还未回来。方姑娘,我想趁着这会儿去附近的百姓家问一问有关姚宽的人际关系,麻烦你在这里等一等,好吗?”
方灵轻道:“为什么是你出去,我留在这里?”
危兰笑道:“你若想出去,我留在这里也可以。”
方灵轻道:“罢了罢了,我刚才也走累了。可是兰姐姐,不管你问到了什么,回来之后可都得说给我听。”
危兰道:“我答应你,既然你也是真心想为郁公子找出凶手,那么我们可以合作查案。”
方灵轻目送她的背影缓缓离去,出了院门,直到消失不见。她看着窗外的暖暖日光,不禁打了个哈欠,坐在窗下桌边,撑着下巴休息了起来。
不到一盏茶时间,她却又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隐隐的脚步声。
院门始终未关,方灵轻在窗边可以很清楚地望见这时院外有十来个人正浩浩荡荡朝着这座小房子走来,其中大部分人衣着打扮完全相同,应是家丁护卫一类的人物;另外一个服饰华贵的公子哥儿,与一个布衣草履的青年,她当然也认识,正是严彬与姚宽两人。
而还有一个人。
黑衣,高个子,身材削瘦,脸上的肌肉硬得仿佛石头,额头两边太阳穴凸起,显然内功不容小觑。
方灵轻扬了扬眉,招呼小蛇“弓弦”回到她的衣袖里,旋即走出小屋木门,来到小院,恰巧严彬等人也于此时走进院中。她眉眼依然带笑,盯着姚宽道:“是你带他们来的?”
姚宽冷哼一声:“刚才若不是我想办法跟你们虚以为蛇,你们怎么能乖乖在这里等着?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之前竟然敢对严公子不敬,我——”
严彬一挥手,有些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行了,闭嘴,不必说了。”又看向方灵轻,沉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你还有一个同伴呢?”
方灵轻笑嘻嘻地道:“实话跟你说,之前在繁园里打你的可不是我,所以你这会儿找她做什么?是想被她再打一顿吗?”
黑衣人骤然开口道:“但现在有我在这里,无论是谁,想要动手打人,可都没那么容易了。”
方灵轻朝他做了一个鬼脸,不屑地道:“什么嘛!你们这么多人,还带了武器,明明就是来找我打架的,现在说这种话是骗谁啊?我会信吗?”
黑衣人大笑道:“我的意思是:郁姑娘你不能再动手打任何人,当然,别人也不能够动手打你。可是,如果你不老实跟我们回去,回答我们的问题,那我就只好对你动手了。”
方灵轻听到这儿瞬间皱了皱眉,低声道:“郁——”又立刻停下话头,哼道:“你这么霸道啊?但是你知不知道,从前也有不少人说过我很霸道。”
最后一字落下,她倏地踏出一步,右手也往前一扬。
“我偏偏要和你打!”
那绝不是简单的出掌,只见她右手挥动之际,五指也在一眨眼的时间内转动十次,宛若一朵花开谢了十次,掌影如风中飞舞的花瓣儿,又多又密。黑衣人一时分不清虚实,不由得退了两步,那张冷漠的脸忽然间露出了些许惊喜的神色,赞了一声:
“好!”
他已在霎时间拔出腰间的长刀!
刀一出,形势立即有了不同。
刀气凛冽,刀风犹如刀锋般伤人,四周空气在刹那间变得锋利无比!方灵轻一蹙眉,这回轮到她不得已退后两步,可她即有所闪避,身形动作与脚步也不见丝毫凌乱无措,每一步或踏于地面,或凌空跃起,迅捷如风,变化多端若水!
其余众人在旁看得目瞪口呆。
尤其是严彬更觉惊疑:从前阙先生与人相斗,从来最多用不了十个弹指的时就能将对方打倒在地,怎么这回跟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打架,反而打了这么久都拿不下她?
黑衣人却没有一丁点的担心。
他已看出这姑娘的武学悟性竟是极高,不管自己出什么招数,她都能迅速想到应对方法,再以她繁复多变的身法掌法寻求战胜自己的机会——这怎么可能?她的功力可是完全不能与自己相提并论。
想得到应对方法,也不代表这个方法真能抵挡得住自己的刀。
又一刀!
刀气划过地面,乍然间在坚硬的土地上出现一道长长的裂痕。方灵轻空中一个翻身,双足已立在大树的树枝之上。
再一刀!
刀气将院中树木击得飒飒作响,长空破空之声宛若恶龙咆哮。方灵轻足下树枝一晃,她倏地落下地面,扬声道:“慢着!我不打了!”
她说不打,还真就当即收了掌,立在原地不动。
黑衣人见状也收了刀,奇道:“不打了?”
方灵轻道:“对,你刚才不是让我跟你们回去,回答你们的问题吗?可以,我答应你们这个的请求。”
黑衣人冷笑道:“其实你还能再跟我拼上一阵子,现在就认输了?老实说,在你出手之前,我真没想到,你一个小姑娘,武功倒还不错。”
方灵轻道:“但是不如你的武功好。再跟你拼,我也打不过你,还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