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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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年夜饭,稍显冷清,客厅的音乐没有暂停,切换成了钢琴曲。
窗外烟花爆竹声不绝于耳,餐桌靠近阳台的落地窗,一转头,就能看见五光十色的烟火绽开在天际。
怕重蹈上次的覆辙,这回两人不敢贪杯,只斟了半杯的红酒。
鹿饮溪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下对座人的杯沿:“如果关了灯,点上蜡烛,这就成了一顿烛光晚餐。”
对座的简清,抿了一口红酒,薄唇越发红艳:“家里没有蜡烛。”
鹿饮溪看到漂亮的东西就有些挪不开眼。
她看着简清鲜艳的红唇,忍不住想拿笔画下来,或是拍下来,记录这一刻的美丽。
她轻声问:“我可以给你拍张照吗?”
简清觑她一眼,淡道:“专心吃饭。”
不要有乱七八糟的小动作。
鹿饮溪一笑了之。
简清每天固定早上六点起床,七点半出发去医院,中午午休二十分钟,晚上时间,吃饭、写论文、看文献、看新闻、研究股票和基金,深夜十一点进房间睡觉。
她的作息规律,行为也规律,什么时间点,就做什么事,吃饭时就专注吃饭,不玩手机不说话,聊天社交时,就注视对方眉心,认真倾听,冷淡有距离感而不失礼,还带有年轻学者的沉稳斯文。
一点也看不出是个私德败坏的斯文败类。
鹿饮溪又问:“那待会晚点睡,陪我一块跨年,好不好?”
简清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两人吃饱喝足,简单收拾了下,各自开始忙活手头的事。
深夜十一点,鹿饮溪洗好澡,窝在沙发上,抱着薯片看电影。
简清刚洗完,裹了一身黑色浴袍,擦着头发出来。
鹿饮溪的视线便从液晶显示屏上,转到了简清身上。
浴袍的腰带勾出她婀娜的身材曲线,下摆堪堪只到腿弯处,露出了藕白色的小腿,腿部线条修长流畅,像是漫画家笔下勾勒出来的人物。
鹿饮溪偷偷看了三秒,就收回视线。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可明知自己对她有别样的心思,还不加克制的话,哪怕彼此都是同性,也算一种不尊重。
同性友人之间,牵手拥抱、亲吻脸颊都很常见,从前鹿饮溪偶尔会和魏明明一样,心情激动时大大方方用一个拥抱表示,但如今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她会刻意避免与同性产生肢体接触。
尽管目前为止,她只喜欢过简清一个同性。
她不信“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恰好喜欢上了一个女人”这套说法。
她喜欢上了一个性别相同的女人,她想拥抱她,亲吻她,爱她,那她就是同性恋,没什么好否认的。
无论是医学院,还是娱乐圈,对他人的性取向都更包容,学生时代鹿饮溪身边就有出柜的同学朋友,工作后,圈内男女通吃的人居多,她早已见怪不怪,也没对未来另一半的性别设限。
反正大家都是精子和卵细胞结合而成的人,她只希望另一半善良开朗、乐观正直
——现在看简清,冷漠寡言、阴郁狡猾。
事实证明,心动和预设的理想型,没有半毛钱关系。
室外的烟花爆竹声,混合着室内电吹风机的噪音,渐渐盖过了电影的声音。
鹿饮溪暂停了电影,咔嚓咔嚓吃薯片,简清吹着头发,转过身来看她。
她察觉到视线,看回去。
视线在空中交汇,擦出零星半点的暧昧火花。
鹿饮溪紧了紧睡袍的衣领,收回视线,继续吃薯片。
简清将头发吹至七分干,走过来,走到鹿饮溪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鹿饮溪屈膝坐在沙发上,身子往后缩了缩:“不要这样看我……”
她不说话居高临下直勾勾看着人时,更显得有几分阴郁。
气场十分不正派,看着就像是要做什么坏事的人。
简清垂眸,掩了阴郁,一手拿过鹿饮溪怀里的薯片,一手拿起遥控,按下播放键,坐在她旁边,一块看电影。
两人中间隔着半米的距离。
鹿饮溪的视觉好像失灵,看不进半个字,嗅觉变得异常敏感,清冽的冷香窜入鼻腔,沁入肺腑。
她揉了揉鼻梁,又坐远了一点。
简清转过头,视线掠过她,又转回去看电影,轻哂:“我会吃了你么?”
你会。
原著中这个阶段已经被她吃过好几次。
鹿饮溪至今还记得今晚这个危险的剧情节点——这个败类把她压到落地窗边,禁.锢她的双手,蒙住她的双眼,一面看窗外的绚烂烟火,一面肆意玩.弄她。
败类到了极点。
应该早点回房间的,躲过这个剧情点。
偏偏很想和她一块跨年。
也许是今生唯一一次陪她跨年。
“哎,这段怎么拍的?”简清下巴抬了抬,指着屏幕上抱着老虎的男主角问,“真抱一只老虎么?”
鹿饮溪把注意力拉回到电影上,说:“一般是让人抱一个玩偶,后期用电脑做一个老虎的特效。”
“这一段呢?”
“吊着威压飞的。”
“恐高的人怎么办?”
“大牌有替身,十八线的话,硬着头皮上。”
简清主动挑起话题,缓和紧张的氛围。
两人有问有答,鹿饮溪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打开了话匣子,凑过去,和简清分享拍戏的小细节,电影电视幕后制作的流程。
简清认真倾听,偶尔对上视线,撞进鹿饮溪湿漉漉的眼眸,一颗心霎时变得软塌塌。
想伸手揉一揉她的脑袋,又怕惊扰到她,打断她的倾诉欲,被误以为不怀好意。
只好拽过沙发的玩偶,揪了揪毛茸茸的玩偶,放任她在自己耳边叭叭叭说个不停。
零点。
火树银花照得室外天空亮如白昼,烟花爆竹声,声声入耳。
鹿饮溪把简清从沙发上拽起来,拉到阳台上,看跨年烟火。
她对这场烟火印象深刻,原著花了巨大篇幅描述她和简清在烟花之下的……欢愉。
篇幅之多,行文之浪漫,简直不像是她的黑粉,倒像那些爱给她凑CP写同人小h文的粉。
两人并肩而立。
鹿饮溪左手食指勾着简清的尾指,抬头仰望烟火。
无声的暧昧在空气中浮动。
一定是剧情的效力。
平常相处,不会总生乱七八糟的旖旎念头。
零点一过,鹿饮溪松开简清的尾指,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掌心:“晚安,简老师。”
简清没有回应她的晚安,仰头看着烟火,淡声问:“陪.睡么?”
鹿饮溪僵住,看着她的侧脸,千万种骂人的词汇准备就绪。
“不要骂人。”简清转过头和她对视,眸色从容,“不做什么,就是睡觉。”
鹿饮溪想要拒绝,想到今天大过年的,又想起初见那晚简清床头的匕首……
她点了点头,勉强同意:“那好,就这一晚,一元。”
简清回到客厅,拿起手机,给鹿饮溪转了一元。
这回换简清抱着枕头来鹿饮溪的卧室。
如同初见那晚,同床,不共枕,不同衾。
脑袋陷在柔软的枕头里,鹿饮溪睁着一双大眼,看着天花板的吊灯。
五感比任何时候都灵敏,耳朵听见了枕边人一举一动的摩挲声,鼻子嗅到了她清冽的冷香,身下的床垫躺着似乎也觉得比平常更软,躺得人晕乎乎的。
鹿饮溪只能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转过去看。
脑海却在自动播放回忆,月光下的暧昧,酒醉后的亲吻。
心跳始终处于过快的频率,鹿饮溪坐起来,倚靠在床头:“灯光太亮,我睡不着,我们来聊聊天吧。”
简清闭目养神:“聊。”
鹿饮溪低头看枕边人,问:“你上学时有没有住过宿?就是学校的宿舍,还是都一个人住?”
她总要开着灯睡觉,无亲无故的舍友应该是不会迁就她。
果然——
“没有,校外租房子。”
“你读书时学习成绩是不是很好?”
“嗯。”
“你读书那会儿是不是也不爱和人说话?”
“嗯。”
鹿饮溪目光变得有些小心翼翼,抿了抿唇,又咬了一下下唇,声音放得更低些:“那……你读书时,有没有喜欢的人?”
简清睁开眼睛,看向鹿饮溪。
四目相对。
鹿饮溪急急忙忙转开视线,和她道歉:“抱歉,问了隐私问题,你可以不用回答的……”
虽然很想知道……
她想知道她的父母,她的家庭,她过往的经历,她喜欢什么人,她想要和谁在一块……
克制不住的好奇心和窥探欲。
简清也收回了视线,淡道:“没有,他们很无聊,像千篇一律的背景板。”
鹿饮溪忍不住绽开一个笑。
就算以前喜欢过什么人也不要紧,只要现在不喜欢了,她就不会觉得特别难受。
如果没有喜欢过什么人,那也很好,不用喝陈年旧醋。
“我听说你以前有个白血病亡故的前男友,现在看来,是骗人的咯?”
“嗯,长辈总介绍对象,很烦人。”
鹿饮溪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偷笑许久,她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又试探道:“我听说褚宴是你的大学同学,他人长得挺好看的,医术也不错,性格也挺好,他也很无聊么?”
简清神色微变,沉默片刻,冷道:“他有未婚妻。”
许久没听到她用这种冰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鹿饮溪怔了一怔,反应过来,连忙解释:“不是,我不是对他有意思,我不喜欢他那款的……”
简清没说话,连个“嗯”都不给了,也不看她了,继续闭目养神。
生怕被误会,鹿饮溪脸上显露几分慌乱,急急忙忙补充解释:“你这么好看,一定遇到过很多很多优秀的追求对象,我就是拿他举个例子。”
简清还是闭目养神,不肯理人。
鹿饮溪等了一分钟,没等来她的回应,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软声道:“你理一理我。”
简清不说话,面上结了一层霜。
被她冷淡的态度刺伤,似乎自己的解释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鹿饮溪恼了:“你不理人,我不和你聊了……”
她从床头滑下来,像一只鹌鹑,把自己埋进被窝,转过身,背对简清。
至此,什么缠绵悱恻的心思都没了。
心头只有微微的愠怒,怎么一言不合就不理人?分明都解释过了。
又很委屈。
她又没做错什么,只是拿他举个例子,又不是真的对别人有意思,怎么能一言不合就不理人?
她在心里翻旧账,开始万分嫌弃简清。
嫌她从不会说软话哄人开心,嫌她性情阴郁沉默,嫌她什么都不肯和自己说……明明自己把很多事情都分享给她听了,可她从不愿打开自己的心扉。
她根本不信任自己。
无论彼此现在是什么感情,都是不对等的。
被这点认知刺伤,鹿饮溪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不想喜欢这个人了。
像一块捂不化的海中寒冰,你以为融化了她,其实只是融化了海面的冰山一角,海水之下,永远不为人知。
喜欢上这样的人,要消耗好多的热情。
简清睁开眼,望着身侧的那一团热乎乎,转过身,也背对她。
沉默的空隙里,时间变得很慢,度秒如年。
简清转回身,放轻了声音,戳了一下身前软乎乎的热团子:“生我气?”
鹿饮溪背对她,冷哼了一声。
简清没再说话,收回了手。
自己还没生气呢,怎么她反倒先气上了……
简清拿起了床头的手机,打开浏览器。
鹿饮溪回过身,悄悄看了一眼简清,见她面无表情在玩手机,气更不打一处来,又背过身去,故意重重哼了一声给她听。
简清听到鹿饮溪的冷哼,放下了手机。
她搜索词条“怎么哄生气的女孩”,看到的答案都不太适合。
道歉、喊宝贝,太肉麻,她说不出口;抱住不放,可能会被扇一巴掌;送礼,大半夜的,去哪里找礼物送……
简清看着鼓鼓的被子,揉了揉额角。
她没什么哄人的经验,只觉现在的小姑娘实在凶不得,稍微凶一下就要委屈给人看。
从前也是,被扇耳光、被刀豁口子的是她,偏偏这小姑娘缩在沙发角落,一脸的委屈难过,让人想说什么也不敢说了,还得反过来哄她看星星看月亮。
沉默半晌,简清捡起鹿饮溪枕边的一根发丝,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用两根纤细的长发,徒手打了一段外科结。
她把打了结的两根长发拎到鹿饮溪眼前,晃了两晃,试图逗她开心。
鹿饮溪看到打结的发丝,连忙把自己身后的头发甩到胸前。
是不是最近疏于护理,她的头发开叉、打结了?
简清轻声开口:“我打的外科结,用你我的头发。”
鹿饮溪懵住。
外科结是缝合时经常用到的一种结法,就是在平结的基础上多缠绕一圈。
消毒过的头发丝也可以用来缝合小伤口。
有些医学生年少不知头发贵,会拔自己的头发,用头发丝练习缝合橘子皮、柚子皮。
如果没有医学教育背景,鹿饮溪会很自然地联想到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但她了解头发的其他用处,加上简清也不像是懂文学诗歌的人,她的结发,也许就是单纯地用头发打个外科结逗人开心,不可能是借物抒情……
简清学鹿饮溪刚才的模样,也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膀。
肩侧感受到轻轻按压的力道,鹿饮溪没听见“你理一理我”的软话,却在瞬间抛弃了对简清的埋怨。
她把心里的碎片拾掇拾掇,拼凑好,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喜欢简清。
这一瞬间,她也察觉到,喜欢上一个人,让她的情绪变得像过山车,柔肠百转,忽喜忽怨,难以自禁。
鹿饮溪把头发丝放到了一边,浅浅笑道:“好了,不闹了,我们睡觉吧,明天还要包饺子。”
简清嗯了一声,掀开被子下床:“我去拿东西。”
她记得刚刚鹿饮溪说灯太亮,睡不着。
她把自己卧室里的星空仪拿了过来。
鹿饮溪正准备戴上眼罩睡觉,见她捧了星空灯,问:“你用得习惯吗?”
简清淡道:“还行。”
她打开星空灯,关了卧室的灯,披着星辉,一步步走到床边。
星辉下的身影冷冷清清,好似山野里的一抹幽魂。
她掀开被子躺下,目光流转,瞥了眼身侧的鹿饮溪。
鹿饮溪拢紧睡袍衣领,恍惚间,觉得自己像被妖精逼着成亲的唐僧。
可电视里的妖精千娇百媚,这个冰块穿得丧礼似的一身黑,冷冰冰的,能冻死人。
鹿饮溪身子往后缩了缩,以免被冻伤。
简清身子前倾,往她那边挪了挪。
鹿饮溪又往后退了退。
那个冰块恬不知耻继续往前凑,墨玉色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像是盯紧猎物的野兽。
鹿饮溪往后一摸
——身后是床沿,再退就要掉下去了。
靠得太近,冷香萦绕在鼻翼,鹿饮溪拉起棉被遮住前胸,一颗心不争气地扑通扑通跳。
她张了张唇,想问些什么,踌躇片刻,又把话吞了回去,换了个话题:“你这样看我,是不是想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