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小提琴是沈宜之送她的十四岁生日礼物,是她们分崩离析前最后的温情,宁稚当然妥善保管着。
可是她不知道沈宜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她脸上还带着吃到西瓜的满足,笑意微微有些僵,下意识地戒备起来。
她飞快地扫了眼沈宜之,点头:“留着,在家里。”
沈宜之只是从今天那个点满了蜡烛的生日蛋糕,想到宁稚十四岁那年的生日,于是便试探着一问,却问出她满身的刺来。
她不敢再碰这个话题,便笑了一下,囫囵过去:“是吗,那挺好的。”跟着站了起来,“我送你出去。”
沈宜之把门打开,宁稚走出去。
空气冷凝下来,刚刚还飘荡在空气里的轻松愉快都像结了冰似的坠落到了地上。
宁稚走到门外,回头看到沈宜之低敛的眉眼间满是倦意。
发觉她转头,沈宜之笑了一下,倦意随她这一笑消散了些。
“明早见。”她说道,语气是一贯的温和。
宁稚回了自己的房间,打开行李箱,从隔层摸出一个柔软的小布袋来,小布袋里头是那个沈宜之不要的平安符。
她送她的小提琴也好,被退回来的平安符也罢,她都留着,好好地保管着。
平安符这么廉价粗糙的布料,一晃六年,愣是一点毛糙都没起,还跟当初她眉眼带笑地放到沈宜之手里的一样。
宁稚拿着看了会儿,小心地放回到小布袋里,然后收进隔层放好。
她越想越懊悔,刚刚要是不那么敏感,就不会破坏气氛了。
以后要注意,不能再这样了。
这类话她其实告诫过自己很多回,尤其是最近和沈宜之的关系越发缓和,她一点也不想她们又回到冰点。
可是她跟别人能插科打诨,遇到别的事能先思考再做反应,但一遇上沈宜之,一碰到她们以前的事,她总管不好自己,就像应激反应似的,大脑没来得及思考,肢体和表情就先防备了起来。
第二天,再看到沈宜之,宁稚就有些尴尬,又不肯露出她那几分小心思,便半躲着沈宜之。
她知道,过个一两天,她自己就能好。
到了中午,天热得没有一丝风,偏偏拍的又是秋冬的戏,衣服得穿厚的,室内还好,有冷气,一到室外,简直要捂出一身痱子来。
宁稚想自己待着,又见大家都热,便戴上口罩,打了顶遮阳伞,独自去了昨晚那家西瓜店买瓜,打算给全剧组的人解解暑。
但她心不在焉的,店主问了她什么,也没仔细听,只扫了眼货架,见西瓜已经只剩了几个,想着剧组人多,胃口又大,就说有多少都给我吧。
结果,买回了一整车的西瓜。
剧组里请客是常有的事,一般是导演请,然后是两个主演,都是些小东西,有时是一顿夜宵,有时是下午茶,或者饮料水果之类的。
大家都习惯了。
但这样买一车西瓜的,还是头一次见。
宁稚等西瓜运来才知道买多了,听耳边众人笑嘻嘻的揶揄,先是觉得自己犯傻了,然后对着这一车的西瓜犯愁。
这可怎么办,总不能拉去街上卖吧。
她转头找沈宜之,想问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但一转头,看到沈宜之站在一边,也是满脸的好笑,顿时觉得遭受了嘲讽,不想请她帮忙了。
她自己蹲在那一地垒得高高的西瓜旁,想了会儿,决定送给小区的邻居好了,就找了羊羊来办这个事。
羊羊为难道:“不收怎么办?”
又不是什么贫苦年代,缺吃少喝的,现在的人警惕心都重,白送的东西多半是不要的。
而且他们也没那么多人手挨家挨户地去送啊。
宁稚一想也是,又想出个主意:“小区门口有水果店,我们按批发价卖给他们好了。”
羊羊觉得可以,跑到水果店一问,人家不要,说店里囤的都要卖不完了。
沈宜之站在二楼往下看,她们在楼下犯了多久的愁,沈宜之就看了多久。
宁稚闷了一早上的面容因为这一地的西瓜居然生动了不少,还带了几分小孩子解不出数学题的天真忧愁。
沈宜之看得唇边带了笑,见时间不早,再过会儿就把整个午休都磨蹭过去了,便下了楼给宁稚帮忙。
宁稚一见她就别扭,但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便蹲在瓜边,仰头看她,等她先开口。
这模样,给她盖顶破烂草帽都能给瓜农家当小长工了。
沈宜之忍住了笑,说:“放着吧,他们会处理的。”
宁稚皱眉:“怎么处理?不会拿去扔了吧?”
像是不给这些瓜找个切切实实的去处,她就放心不下来。
沈宜之只好跟她保证:“一定不浪费,保证每颗瓜都能分配到吃它的人,这样行吗?”
宁稚仰着头,看了她一会儿,才站起来。
她蹲得太久,腿麻了,站起来时险些摔倒,条件反射地往边上一抓,抓住了沈宜之的手臂。
沈宜之顺势扶她,等到她站稳了,才收回手。
宁稚跟在她身后,走进那条窄得只容一人通过的楼梯里,她仰头看了看沈宜之的背影,手心贴着裤缝搓了一下。
她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因为沈宜之很自然,跟她说话时很自然,伸手扶她很自然,一切都和平常没什么样。
只有她在斤斤计较,计较着六年前的事,稍微一碰到点边,都像戳到了伤疤似的小题大做。
这样挺好的,过去的总要过去。
这样也不好,因为她还很在意。
拍摄继续。
池生回学校上课,刚走进教学楼,就被一早等着的苏苗苗拦住了。
池生有些日子没见她了,被她拦在过道中央,停下了步子,微微笑道:“你在这儿干嘛?”
苏苗苗却是满脸的不善,问:“你昨晚去哪儿了?”
要是昨天之前,池生不会那么心虚,要是再过上十天半个月,那个跳楼的人的影响过去了,她也能不动声色。
少年人既敏感,又消化得快,喜怒哀乐都在一瞬间。
却偏偏是在这当口正敏感,她心有余悸,听人查问她的去向难免抵触烦躁。
但再烦躁,她也不得不戴上一张若无其事的面具。
池生面上的笑意一顿,绕过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含糊敷衍:“什么去哪儿了?”
过道上都是赶着去上课的学生。
苏苗苗紧跟在她身旁,在包里翻找了几下,摸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塞到池生手里:“喏,生日礼物!”
池生神色一顿,拿着盒子,低头看了看,弯了弯唇角:“谢谢。”
苏苗苗神色一松,但想到什么,很快又正色,半是质问半带关切地问:“我昨晚去你宿舍找你,你一晚上没回来,你舍友说你一到礼拜五就不回宿舍,直到星期天晚上才能看到你,你干什么去了?”
也不怪她疑惑,她跟池生一起长大,家住隔壁楼,小学初中高中都一个学校,互相之间都是知根知底的,从来没听说过池生在这边有什么亲朋好友能让她周末过去住的。
池生听她像是非要揪着问个明白的架势,顿时更加烦躁。
她眼睛没看她,直视着前方,轻描淡写地说:“做家教去了。”
教室就要到了,池生微微松了口气,想说下回再聊,苏苗苗却拉住了她的手臂。
她抿了下唇,有几分稚气娇憨的面容愈加地低沉了下来:“什么家教要做这么久,都不回学校的?还有你舍友说你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也不和班里的人交流,独来独往像个独行侠。”
池生倒没注意这些,她要做家教,要兼顾课业,还参加了一个比赛,忙得像个陀螺,在教室、画室、图书馆打转,哪抽得出空来参加什么活动。
她耐着性子道:“我知道了。”
她性子散漫随意,但却有几分固执,坚持的事很少有退让的时候。
苏苗苗了解她,听她这么说,以为她让步了,神色也跟着缓了下来,“那这周日晚上有个高中同学的聚会,你来不来?”
他们高中班上来这边上大学的有好几个,池生和大家都玩得很好,但是她脱离大家已经很久了,暑假时去游乐园和海边她都推脱了没去。
苏苗苗说完便瞪着她,大有她这回非到场不可的意思。
池生也有些意动,但她想到周日晚上她约了老师指导她的画作,只好推脱:“周日没空,下次吧。”
却不知道不知道戳到了苏苗苗哪个点,她语气加重了,像是不认识她了似的,说:“你变得不像你了!”
她怒冲冲地丢下这一句,再不多说半个字,赌气似的转身走了。
池生却觉得很好笑,心想瞎说什么呢,她怎么会不像自己。
她转身进了教室,往前排坐,她习惯坐第一排,这样听课能听得清楚些。
还没上课,学生却快到齐了,教室里闹哄哄的。
池生拿着苏苗苗送她的礼物在手里翻看了继续,饶有兴致地想拆,不管怎么说,收到礼物总是件高兴的事。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哄笑,池生回头,便见一个男生大声嚷道:“什么啊,说好都要出节目的,怎么临到头你们又怯场了!”
他边上的女生立即接话:“就是,赶紧的,今天就要把节目单子定下来。”
池生觉得很有意思,便扭过身,伏在后面的桌上听他们说。
好像是在准备什么晚会的节目,大半个教室的人都聚在那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吵吵嚷嚷的,却不让人心烦,带着青春的朝气。
池生也想参与进去,她原本就喜欢扎堆打闹,高中的各种活动都有她一份。
正要开口,却突然发现,那一堆同学,除了班长、团支书和各科收作业的同学,她有大半叫不出名字。
她怔愣了会儿,老师就进来了,那扎堆的学生一哄而散,都归了座。
池生边上的女生也回来了。她微微侧身,小声问:“你们在聊什么?
女生看她一眼,笑了笑,一面留意老师,一面压着声说:“我们班自己组织的圣诞晚会啊,你不知道吗,都准备了一个多星期了。”
眼下洋节还是很时髦的事,大学生最喜欢,会组织起来一起过。
池生完全不知道。
那女生见她一脸茫然,恍然道:“你不知道啊?”说完又叹气,十分了然的模样,“你比较忙吧,老不见人影,他们怕打扰你就没叫你。”
池生“哦”了一声,坐好了听课。
但她四周像是形成了一个空气罩子,老师讲课的声音,同学应答的声音,都被阻隔在了外边。
她觉得自己像一座离群索居的孤岛,从人群中隔离开去了。
她又想到苏苗苗愤愤出口的那句“你变得不像你了”。
刚刚她还觉得好笑,现在却又发觉是有道理的,原来在她自己都没领会的时候,她已经悄然地变了。
这是喜欢阮茵梦要付出的代价吗?池生出起神来。
阮茵梦从外边回来。
她穿着齐整,细致地描了眉毛,选了衬肤色的口红,却不妖娆,更像是一个安分贤淑的女人,任谁都瞧不出她从前是做什么的。
走过小区门口,看到有人摆了摊卖橙子。
她停下了步子,一面笑着问摊主一句:“这橙子怎么卖呀?”一面弯下身来挑拣。
门口风大,将她鬓边的头发吹了起来,挡住了眼,她抬手轻轻地往后撩,细细地挑了几个皮薄个大的,让摊主称重。
池生喜欢酸的,家里的水果,橙子、橘子之类的放着,她会剥上几个,要是苹果香蕉之类的,她是不碰的,得她哄着,给她削好皮,才会就着她的手,勉强咬上一口。
阮茵梦留心着她的喜好,时时记在心上,总觉得很幸福。
接过摊主递过来的橙子往家里走。
她今天上的是早班,正好把晚上的时间留出来温书,明天要去补习班上课,阮茵梦学得有点吃力,毕竟一点底子都没有,从零开始,总是会比较难的。
但她学得很认真,没有半点轻忽,有时候,她甚至不敢相信,现在的生活是真的,总觉得像场很美的梦。
放在半年前,哪怕是做梦,她都不敢想跟过往断绝后,会是这样温馨平静的生活。
今晚池生会来,阮茵梦想到这个,就很高兴,只是现在刚入夜,池生得过了十点才会到家,阮茵梦刚还觉得温书的时间太少,现在又觉得几个小时很漫长,想着要是马上就能见到池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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