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31
对能不能一起睡的事,时清柠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
但想到薄荷的身体,他还是不想放弃。
许是被他这突然的来访惊到,长发男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睡不着?”
时清柠点头,神色无辜又纯良。
“认床。”
柏夜息的视线从时清柠怀里的枕头移到了他的脸上。
时清柠被看得有一点心虚。
虽然说得顺理成章,但仔细想想,自己这话听起来却好像有点像……认薄荷的床。
他正想着这句话会不会有歧义,却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进来吧。”
柏夜息自己反而朝外走去。
“我去加床被子。”
时清柠大大地松了口气。
取得同意的过程比想象中更顺利。
时清柠来之前已经吃过了药,等柏夜息把新被子铺好,他就早早可以上床了。
新家重装后通过风,室内并没有其他异味,两人第一天来,也还没点什么香薰。
屋内淡淡飘散开的只有柏夜息身上洗发露的味道,他刚洗过澡,垂散下来的长发吹干了,还带着微微的湿气。
时清柠离得近,嗅得更清楚。他慢慢又发现那好像不是洗发露的香气,更像是柏夜息自己的味道。
薄荷一样,凛冽又清淡。
时清柠一直很喜欢薄荷味,为此在可选择的范围里试过不少香水,和分门别类的各种香薰。
而在这个安然宁静的夜晚,时清柠发现柏夜息就像一株鲜薄荷。
他本身最好闻。
新家的床为了舒适都足有两米宽,时清柠睡在靠墙的内侧,很乖地只占了一小块位置。
他太瘦,躺在被子下面更显得没有多少厚度,站在床边的柏夜息看了人一眼,又把室温调高了两度才上来。
室内只剩一盏夜灯,柏夜息靠坐在床头。
身侧柔软的床垫动了动,是时清柠侧躺过来,一双漂亮的琥珀糖似的眼睛望向人。
暖光笼着轮廓,男生冷峻的侧脸也像是被无声地柔化了许多。
他的长发垂下来,流瀑一般落在背脊和枕头上,在昏暗的室内仍有淡淡光泽,看起来又滑又顺。
时清柠忍了几次也没忍住,最后还是伸手去摸了摸。
真的好滑。
凉而顺的手感如溪流滑过指间,时清柠早在第一眼见到柏夜息时,就觉得他的头发会很好摸。
现下美色当前,时清柠终是没抵住诱惑。
不过他的动作并不算隐秘,没多久就被人当场抓获,男生侧过头来,目光落在时清柠的脸上。
时清柠乖乖收回手,下一秒却忽然眼前一暗。
柏夜息俯身下来,单手撑床,他那墨色的长发顺着背脊滑落,几乎就落在时清柠的颊侧。
隔着一点未曾触及的距离,时清柠感觉到了那微凉的触感。
他的视野整个被那长发笼住了。
突然的动作让两人变得有些过于接近,时清柠愣愣地眨了眨眼睛,才听见对方说。
“眼睛有点红。”
离得近了,那股清冽的薄荷味更浓。
柏夜息问。
“眼药水在哪儿?”
时清柠这才反应过来,说:“在客厅。”
上次体检,时清柠的眼睛已经没什么问题,眼药水也换成了更日常的一种,不需要每天滴。
柏夜息把眼药水拿过来,时清柠接过道了声谢,滴完后他正想把眼药水放在枕侧,伸手摸索的时候,却摸到了一点温凉的触感。
是柏夜息的手,把药水小瓶接了过去。
时清柠闭着眼睛等药水滋润,他感觉到身侧的柏夜息重新上床,柔软的羽绒被发出细碎的温暖声响,随即,室内安静下来。
未几,流水般轻缓的钢琴声响起。
还是平板。柏夜息在弹那首他之前编奏给时清柠的小夜曲,乐声轻柔,加了一点变奏。
时清柠闭眼听了一会儿,便发觉,这次的曲调和之前有了细微的差别。
似乎更欢快了一些。
乐声抑扬,呼吸般顿挫,听起来倒更像是……
之前时清柠哼着自己添词唱“下雪天”的那一版。
时清柠练琴只是爱好,他对专业的知识其实了解不多,却也知道像这样随心便能编曲的弹奏,到底是多么惊人的天赋。
音符灵动清亮,如流淌的月光,温柔地垂落,覆在肌肤之上。
合眸细听的少年也在这安抚般吟唱的琴声之中渐渐沉陷甜乡,再开口时都带了一点不自觉的倦软鼻音。
“薄荷,你以后想做什么呀?”
柏夜息会弹琴,自学多年去上高中也没有不适应。
再过几个月,二十九中就要分科,艺术生也会被分出来。
对他而言,以后不管是申国外名校也好,还是在国内高考,都是可行的出路。
时清柠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染了睡意的声音黏而软。
“你琴弹得这么好,现在都可以直接去开演奏会了……”
随着少年的困倦,钢琴声柔和下来,轻快又变奏成了温柔。
良久,才有低凉声线开口。
“你想让我去吗?”
团在软被里的少年睡意已浓,迷迷糊糊地说。
“你喜欢就去呀……”
柏夜息沉默。
少年帮过他太多,无论是弹琴还是上学。那些无言的关照在旁人看来似乎很轻易,却只是因为有人提前付出了太多心力。
单是那么短时间内弄来一架合适的定制钢琴,就不知要平白多花多少费用,更不要说柏夜息连学籍都没有就能顺利入学的事。
时清柠做了那么多,却从未对柏夜息强加过任何想法。
钢琴也好,上学也好。
都只希望他自己喜欢。
琴声渐缓,少年的呼吸轻而慢。
他睡着了。
柏夜息又静坐了许久,才将平板收起。
身旁的男孩睡得香甜,恬静的面容朦胧间蕴着薄薄的光,他的唇瓣浅粉,鼻尖挺翘,刚滴过的药水未干,睫毛还是湿漉漉的,更显得纤长。
夜色已深。
他是落在人枕边的月亮。
柏夜息隔着漫长的夜空将人描绘,却从未想过月亮会奔他而来。
床灯灭了。
四下黑暗静谧,护人安眠。
柏夜息垂眼。
刚刚时清柠问他,以后想做什么。
以后是个多好的词。
时光长而慢,好事亦将至。
仿若只要人努力了,就当真能亲见那么一天。
可惜从来是柏夜息幸运不够。
他不敢想以后。
天光未亮,耳边似有琐碎的声响,时清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了床边的身影。
“薄荷……”
他含混地叫了一声,蹭着枕头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床边的柏夜息一顿,放低了声音才道。
“睡吧,还早。”
埋在软被里的少年不动了,呼吸复又均匀,似乎又睡着了。
柏夜息浅吸了口气,尚未放松,下一秒,就见少年摸索着伸手探了探身旁的床铺。
然后他迷糊地抬头,人还有些愣愣的,忽然开口问。
“你没睡吗?”
床是凉的。
柏夜息神色未变:“我在隔壁睡的。”
时清柠很迟钝地眨了下眼睛。
“我睡相不好,怕压到你。”柏夜息轻声解释。
时清柠撑着枕头坐起来,相始终才反应过来。
他伸手去揉眼睛。
“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原本是想来陪人的,结果反而让薄荷去了别的地方睡。
他揉了没两下,手腕就被轻轻地握住了。
时清柠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冷绿色的眼眸。
松石翠玉一般,绿得醉人。
柏夜息认真帮人查看了一下,才道。
“不红了。”
看起来休息得还不错。
“别用手揉。”
他说着,看见时清柠点头,神色间不自觉地显露出一点可怜。
“抱歉,打扰……”
“你睡得可香。”
柏夜息没让他把话说完。
“看得我都困。”
时清柠怔了怔,随即,额侧传来一点轻微的触感。
是柏夜息伸手,帮他抚顺了睡翘的头发。
“早安。”
时清柠也道:“早。”
他想。
原来自己还有催眠作用?
虽然时间尚早,不过时清柠醒了就没再继续睡,他收拾了一下,准备起床吃早餐。
昨晚时清柠的睡眠质量明显有提升,醒来后的精神很不错。时清柠自己也不知道昨晚为什么会睡那么沉,以至于他明明想观察柏夜息的睡眠状况,却自己先睡着了,连对方离开都没察觉到。
难道是前几天没睡好,太累了?
亲自观察的计划没能行得通,时清柠有点发愁。
他怕自己再影响薄荷休息,在询问了医生之后,便打算弄个睡眠监测仪来用。
之前时清柠生病住院时经常会用到这个,这东西也有家用式的。
他请孙明帮忙预约了一个,准备更科学地观察柏夜息的睡眠质量。
时清柠也不是没有想过直接问,可是就像之前的抽血、吃饭和过轻的体重一样,柏夜息只会和他说没什么事。
从不会多余添一点麻烦。
柏夜息的成长环境如此,时清柠不可能去怪他的不坦言。
只觉得更心酸。
好在柏夜息外表看起来并无异样,两人照旧一同去上学,学校里,同学们对柏夜息的态度也一天比一天热切熟稔。
今天气温偏低,教室里门窗紧闭,大家都还穿着厚厚的羽绒服。
说来奇怪,明明已经是春天,气温却没有一点回暖的迹象,仿佛寒冬被无限延长。
今天的天气也很不好,像是随时要下雨的模样。
“昨天还发了预警,说今天有强雷暴。”
方安然托腮看着天色灰暗的室外,说。
“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提前放学。”
“不可能的,死心吧。”
宋谦谦靠在桌旁转笔。
“忘了二十九中的规矩嘛,学校不爆炸,我们不放假。”
课间化学老师过来,叫了后几排的男生去帮忙拿实验器材,柏夜息也去了。
时清柠自己去外面透了透气,回来后就被宋谦谦拉了过去,听几个人闲扯。
因为嫌郑坤太烦人,宋谦谦下课时不愿意待在座位那边,经常会跑到熟识的几个人这里
他们正聊着,一个同学进来,喊了一声。
“郑坤,班主任喊你。”
郑坤正在探着身子和侧前桌的女生不知在说着什么,闻声便起身去了办公室。
宋谦谦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
“他最近老找林晓聊什么?”
时清柠抬头:“怎么了?”
林晓是宋谦谦的同桌,也是时清柠的前桌,一个非常内向文静的女孩子。
虽然两个人坐得很近,但入学以来,除了课上讨论,时清柠总共和对方也没说过几句话。
林晓的性子和宋谦谦几乎是两个极端,宋谦谦之前说过,就是因为他话太多,老师才安排了班里最安静的林晓和他同桌。
“你看见郑坤的这半边脸了吗。”
宋谦谦指了指自己颊侧。
“他脸上有伤,估计老班叫他就是因为这个。”
“有伤?”
时清柠倒是真的没看见。
郑坤受伤的那一侧靠墙,而且他一直都不和时清柠交流,时清柠自然也没留意到。
“不是第一次了。”宋谦谦说,“谁知道是他爸打的还是怎么弄的。”
“他爸怎么了?”
时清柠问。
“他爸赌博,还酗酒,喝醉了经常动手。”
宋谦谦语气依旧不怎么好。
“他妈早离婚了,离得时候要带他走,他说他妈家没钱,坚持要跟着他爸,结果后来他爸赌博,就把家里钱输得差不多了。”
时清柠没想到还有这么复杂的故事。
“所以他才这么不合群吗?”
一旁的方安然摇摇头。
“他这人,怎么说,闹到现在这处境,和别人的关系不大。”
方安然是英语课代表,也是三班的成绩第一,她平时和同学们都很处得来,一般不会有什么偏见。
但对郑坤,她还是说。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上学期大家刚知道他家情况,本来还挺同情他,后来期中考试的时候拉桌子弄考场,有个同学要值日,比较辛苦,她爸妈进来帮忙,想弄完早点接人走。”
“结果郑坤看见了,当着人家父母的面问那同学,‘你自己没长手啊?这么大了还让人帮忙,废不废物?’”
宋谦谦翻了个白眼:“他就是个24k纯傻.逼,你知道吗,后来他还去找那女生,说你是不是故意刺激我,就你有爸妈,就你能耐是吗?”
时清柠:“……”
“所以我才觉得他突然开始找林晓这事不对劲,”宋谦谦说,“我之前问林晓,她说郑坤是找她商量题,但是平时郑坤怎么和咱俩相处得你也看见了,他是会和人商量题的人吗?”
宋谦谦眉心紧缩:“这两天他突然走路都开始横了,我总觉得不对劲。”
方安然说:“应该也没什么事吧……林晓那么文静,又不会和人吵架,可能郑坤就是觉得不想和你们俩聊,才就近找了林晓?”
宋谦谦抓了抓头发,一头颇软的发丝都被抓得翘了起来。
他有点烦躁地说:“你忘了杨明了吗?”
“杨明?”
时清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方安然。
方安然说:“是郑坤上学期的同桌,后来他转学了。”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不会是想说,杨明转学这事也跟郑坤有关吧?”
“我不确定。”宋谦谦说,“但我觉得,和他沾上边肯定没好事。”
他索性先回了座位:“我还是去和林晓说一声。”
郑坤回来时,已经打了上课铃,时清柠留意了一下,发现他侧脸的确有些红肿。
而他整个人的状态也有些莫名的高昂,像是心情很好。
不过一看见时清柠,郑坤就径直侧过了头去,落座后也和人离得很远。
两人的界限楚汉分明。
时清柠没来得及留意太多,中午,他一出教学楼就被吹得一个趔趄。
风太大了,天阴得吓人,路上学生的校服都被吹得膨起,大家不得不埋着头成群结队地走。
下午,海城各中小学陆续放假的消息就在班里传开了。
不过提前放学的都是初中和小学,就在同学们信誓旦旦地猜着二十九中肯定不会放假时,解初夏走了进来。
“说个事。”
她的表情很严肃,但大家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欢快的气氛隐秘地流动起来。
“今天晚上可能有强雷暴,学校决定……”
解初夏的话还没说完,隔壁班就传来了一阵极热烈的欢呼声,还夹杂着敲桌子晃板凳,直接盖过了解初夏的声音。
她很艰难地才把话说完。
“上完第三节课……提前放学……!”
“耶!!!”
班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比隔壁更响亮的欢呼声。
“放假!!”
再长的假期也没这种意外得来的放假爽,幸好第三节是解初夏的课,换个其他老师,估计压都压不住同学们那早就野飞了的心。
临下课五分钟,解初夏讲完了课时内容,原本还有例题给大家做,最后她也没有再放,
交代过一遍安全问题之后,解初夏就留了最后两分钟,让同学们提前收拾书包。
同学们感动得热泪盈眶。
“解~姐~感恩最好的你,比心心~!”
后面有学生拖着腔表白,解初夏笑骂。
“少来,别恶心我。”
放学铃声一响,学生们就像离弦的箭,飞也似地冲出了教室。
时清柠和柏夜息一起,走出教学楼时,明明才四点左右,天已经半黑了。
他们住得近,回去也方便,走到家属楼时,还能遥遥听见校园学生撒欢似的欢呼声。
“呜呼~!”
时清柠本来也不上晚自习,所以对提前放学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不过被同学们传染,他也感受到了大家的快乐。
但等进了楼道,风声小了,没那么寒冷刺人,时清柠想和柏夜息说话时,却发觉了不对。
柏夜息的脸色极白,毫无血色。
下午四点还没到亮灯时间,楼道里有些灰暗,异样的光线之下,他的唇色甚至隐隐泛青。
时清柠心里咯噔一下:“薄荷。”
“薄荷,你没事吧?”
柏夜息侧头:“怎么了?”
他的神情看起来似乎又没有什么异样,仿佛刚刚只是时清柠的错觉。
时清柠心有疑惑,不过还是摇了摇头,和人一起进了家。
因为强雷暴预警,阿姨中午过来送饭时就预备好了半成品的晚餐,晚上只要热一热就能吃。
客厅开了电视,电视里也在反复播报强雷暴预警的消息。
时清柠和时妈妈拨了电话,打消了对方再过来的念头。
晚餐后写完作业,屋外呼啸的风声已经到了近乎恐怖的地步。
柏夜息和几个黑西装一起检查了加固过的门窗,确保一切如常。
时清柠还是有一点担心,总是频频看他。
忙完才不到九点,时清柠还是没忍住,说:“薄荷,你今天早点休息吧。”
不只是今天的状态,因为昨晚时清柠的打扰,柏夜息也没有睡好,今天理应该好好休息。
柏夜息应了下来:“好。”
“你也早睡,”他说,“记得吃药。”
新家早早熄了灯。
不只是家属楼,连一向灯火通明的二十九中都提前拉了电闸。
偌大的校区少了来往的人影,变做一整片擦不去散不开的浓郁深黑。
夜色渐深,狂风吹得越来越猛。
变了调的呼呜声响如同鬼哭狼啸,听得胆小的人心惊肉跳。
海城虽是沿海,不过因为地处北方,极少有台风,极端天气也相当罕见。
这次的强雷暴号称几十年一遇,撞上今年这晚春,也是真的凑巧。
天气迟迟不肯回暖,雷暴之后又要降温。
这是个太过漫长的冬天。
天早已黑得彻底,像被最深的墨色反复涂抹过。风稍稍有了短暂的停歇,动静小了,反而显得越发压抑。
电视手机里的预警信息反复几轮轰炸,户外早已没了人,平日里拥堵的道路此刻一片静寂,连零星几辆私家车都少有。
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窗,等着度过这场雷暴。
唯独一处的窗台,却在大大地敞开着。
柏夜息坐在窗边,沉默地俯视着这片黑寂,已经小下来的风吹进来时,依旧割得人肌肤生疼。
他却毫无所觉,等待似的,望着遥远的天边。
远处,压抑许久的惊雷终于劈下,宛如大片黑色幕布被从中撕开。
第一道雷便直接亮彻了天际,数秒之后,轰天般的震响炸裂开来。
“轰隆——!!”
遥远的地方传来汽车防盗铃被惊响的吱哇声,转瞬就被下一道雷声淹没。
惊雷接连而起,即使在室内,震耳到恐怖的轰鸣声依旧吓得人心生惊惧。
柏夜息却只在窗台上沉默地坐着。
他的右手覆在自己另一侧手臂之上,那里,外表似已看不出端倪,只有伸手去碰,才能摸到皮肉下狰狞的肿块。
那反复抽血后留下的痕迹。
艰难挤滴的抽血极痛,未消的肿块碰到也痛,频繁至寻常的疼痛早已够击垮一个坚强的成年人的身心。
可对柏夜息,身体的疼痛早已没了用处。
甚至比不过听这响彻的雷声。
他的十六年前,柏夜息在一场雷暴长夜后死去。
死前他了却心愿,只还留一点挂念。
微不足道,只余一点。
而柏夜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再次醒来,回到从前。
柏夜息分心去痛的,从来不是死亡。
他不怕死。
却怕雷声太像。
太像十六年前,把那一晚的撕心告别反复重演。
告别时他早已心死过一次,所以之后的身死才毫无痛楚。
柏夜息甚至想过,是不是因为他死了两次,才会醒来。
可是重生这种荒唐,和梦太像。
雷声乍响,蛛网般裂开的纹路爬满天际。
骤雨倾盆而下,寒意兜头彻骨。
一切都与那一夜太过相似。
现实真假,虚幻不清。
假使是身死,也好过现在拉扯的凌迟。
风裹着雨迎面淋来。
柏夜息抬眼,望向隔壁不远的房间。
那是时清柠睡着的地方。
是健康的、会听他弹琴、和他一起上学的时清柠。
是一场太过虚假的甜梦。
像迟迟不肯落下的另一只靴子,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垂于顶,柏夜息一直在等。
等一场大梦终醒,等结束这偷生。
如果真有重生,柏夜息绝不认为会是自己。
只此一生,他从未被幸运眷顾。
雷声轰鸣,似要把天地撕裂。
苍穹万物中人从来太渺小。
或许终于到了时限。
柏夜息垂眼。
他等待着彻底的黑暗。
等待假象破碎,重归正轨。
天降炸雷。
一片震耳欲聋的炸裂声中,柏夜息忽然听见了极遥远处的一点声响,他的幻想有过太多,如今已然波澜不惊。
可是下一瞬,他被一股真真切切的力度直接拉下了窗台。
屋里没有开灯,闪电落下的间隙里,被照亮的房间映出时清柠苍白焦灼的脸。
雷声太响,他扯着嗓子依旧难被听清。
“你疯了!!这么冷!!”
时清柠拼命用力关上大开的窗户,手在玻璃上打滑了两次才关紧。
室外吹来的风只是这几秒就把他冷得直皱眉,可面前还有一个已经被吹透了的人。
刚刚时清柠辗转反侧,房间的隔音很好,让人不会被雷声吵到,可他依旧难眠,总想着忍不住去想隔壁的柏夜息。
他查过资料,焦虑症易受极端天气影响,而且今天薄荷脸色着实不好。
时清柠坐不住,还是想来看一下。
却没想到情况比想象更惊心。
时清柠有太多话想问,却全在看到柏夜息的神色时噎住了。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神情,以致于连言语都无法形容。
时清柠手足无措,只能本能地动作,他伸手满满地抱住了柏夜息,拼尽全力。
那个人,浑身已经冷得摸不到一点余温。
时清柠把男生的脸按在自己颈侧,环着手臂轻轻捂住对方耳朵,安慰也笨拙。
“你是不是怕打雷?”
他知道不是,可他希望柏夜息能好一点。
“没事,我在呢,捂住就听不到了。”
“没事了……别怕。”
浓墨般的黑夜里,满天的轰雷之下。
只有那近在耳边的心跳与颈侧脉搏声。
扑通,扑通。
真实如此。
细弱却清晰。
将他从无垠炼狱中拉回。
作者有话要说:噩梦醒啦,别怕。
久等了,除夕快乐!本章正分评论都有红包,希望大家给一点剧情反馈(可怜.jpg)
感觉已经有姑娘猜到薄荷前世真正的死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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