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神鸟传书,七妹来信,第一行书就告诉橙儿:身子好多了。
橙儿想起大战阴蚀王之前,紫儿经常头昏晕眩,身子不适,战后重新恢复仙身,能有助她调理真是再好不过。
看到信的最后一行,她的手有些抖,意外又激动。
七妹信中道:
虽已给五姐六姐去了信,又恐二姐与她们不在一处,于是特意书信一封寄往二姐姐,分享即为人母的喜悦。
橙儿反复看了好几遍,当即就红了眼,几欲落泪。
这怎么说也是他们天庭即将出世的第一个孙子辈儿小仙啊。她立刻寻来纸笔写了回信,并打算跟孟芙知会一声,直接离京。
写完,神鸟还乖巧地停在树枝上歇脚,看见她一招手,哗啦啦扇着翅膀下来落在她面前。橙儿任它带走信,才不紧不慢道:“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躲在廊柱后的周程大大方方站出来,没有一丝窘迫,少女的顽劣气息扑面而来,仿佛不知道偷窥是件不恰的事儿。
“这信鸽好可爱啊,我听说信鸽需要群养。”周程眼眸闪烁,不知道在惦记什么。
“算是吧。”橙儿随口答,与她没什么可说。被那般脏的词汇描述过,哪来的好脸色对这假好意的少女。
“能送我一只吗?我会好好待他。”
少女语气灵脱,眼里却是有些深意,明明含着欲望,却好像又不全然是对信鸽。
橙儿笑得十分客套:“有些事不是我说了算,就算我送你,你也不一定拿得住,最后不还得看他自己的意思?”
橙儿此时便是认定了要跟这姑娘较真儿,也没人管得着。
周程有点火大,冷笑出现在她这个年纪的脸上有些别样刻意幼稚:“你在我哥面前不是挺纯挺大度的么,这么快就装不下去原形毕露了?”
橙儿笑,笑她天真。
“你对我误会深了些。”橙儿并不把她放在眼里,表情有些轻蔑,就像在骂她蠢,“不过没关系,现在看清也不算太晚。你不是善茬,我也同样不会任你欺辱。”
“你少在我哥面前耍花招!”周程到底是小孩儿,沉不住气。
橙儿对她的心思看得透,故意坐直道:“周瑜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轮得着你说道?”
周程心沉,往下坠,瞬然收起跋扈之姿,身子下滑,蹲下趴在桌沿:“我们家别院很大,我可以派些下人去照顾你。不要让他搬走好么。”
变脸似的,近乎乞求。
卑微到橙儿忍不住重新审视面前这少女,心里突然涨起一股无名之火,却总也发不出来。她气自己从不敢这般显露对他的热爱。
这少女也许不是什么好女孩,但她可以爱她敢爱她可以不顾及世俗的眼光肆无忌惮。
周程见她无言,去抓她手腕:“我求你。”
橙儿提回衣袖,高贵冷艳:“这是他的意愿,你该求的不是我。”
周程膝盖差一丝就触到地面,走了个神,突然忿忿撑起身子站好,冲她道:“你懂什么?你根本不知道家人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愿意陪你搬出去只不过是因为——”
她顿住,咬紧下唇,“总之事情不会是你以为的那样,别得意!”
看着少女跑远的身影,橙儿不会为她没头没脑的话语多虑,只觉得她肆意妄为的样子让人艳羡极了。她一定是被周家人和黑鹰好好宠着长大的吧。
小时候的他们是什么样子呢。
总爱冷着脸的寡言少语哥哥由着嚣张可爱的妹妹横行霸道,处处护短。周程胡言乱语不少,但有句话不假。
黑鹰爱周家人,包括这个问题妹妹。毋庸置疑。
在院廊,周程靠在柱子上喘口气儿,看到黑鹰外出办案归来,急忙匿了。
这丫头估计是怕被训,他装作没看到,转进院子去找橙儿。
喊她动身前往别院,她直言拒了,回身进屋子里拿上寒光剑,一副要离开姿态。
“这几日没少麻烦你,眼下确实该离开了。”她一边要走,一边又不忘拎起茶壶倒杯茶给他,“听下人说你昨夜身子不适,可好些了?”
“麻烦谈不上,”黑鹰好笑地瞧她一眼:“二公主突然如此生分确实有些引人不适。”
橙儿心中没想杂的,毫无波澜:“倒也不是生分,我有事需离京,你还是不要到别院去为好。日后若是因我跟家里人生了隔阂,岂不得不偿失。”
黑鹰莞尔,只当她心绪不佳随口揽的借口,宽心道:“她又与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橙儿知道他不信。
她手被温暖的大掌覆上。
“你勿要把不相干的人和话放在心上,安心跟着我便是。”
许是被最后一句逗乐,她抽手背过身去:“你当我是什么,被欺负后扭头跟你告状的受气包?”
她永远是骄傲,美丽,高高在上的,就算受了委屈,也会用自己的法子讨回来。
他也会。
她也许不需要,但他会给。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那些关心和无言的爱,没少过一分。
昨夜梦中,她那般痛苦,消失于天地间,此时看着她,竟也觉得很满足。
心血来潮,想跟她说些什么。
风过,他未来得及开口,橙儿撂出话。
“我并未同你妹妹生气,更与你无关。这别院,改日得了空儿再去做客罢。”
她真挚大方得不像在说谎。
他不冷不淡地一笑:“这改日怕是个无期之谈?”
橙儿背脊一僵,这事谁知道呢,下次再来京城也不过是带孟芙离开,未有再见他的打算。
黑鹰心想大约是了,只是敷衍之言,她是真的要走,明明才说好的
罢了,他吩咐管家为橙儿备马。
走前,她坐于马背上,听黑鹰吩咐哪边的山坡危险,哪边的小路弯绕,哪里的岔口容易走错,哪里的森林容易迷路。
她将寒光剑留在这,闷了半晌:“务必对案子上些心,我会回来取剑的,到时你可要告诉我凶手是谁。”
他貌似介怀得很,闹脾气似的,沉闷地嗯声,心道案子已大抵有了方向,不剩时日便可结案,只是想与她多耗些时间,才放缓了进度。如此徇私还是第一回,偏偏她没那个耐心等候。
有人来报,皇上宣见。
黑鹰整理行头,随着公公出门,周程在门口靠着,将他叫住,问他:“你不搬出去了?”
“搬。”
黑鹰瞥她一眼,心知肚明,道:“但不是现在。”
周程一听,急了:“她不是都走了吗?”
提到这个,黑鹰跟公公低声说了句稍等,索性回过身来,将她逼退到门槛,周程差点绊个跟头。
他瞥了眼没去扶,声线刻意冷淡:“我不同你算账不代表你没有错,不是谁都能包容你的小孩子脾气,我也不会护你一辈子,你已成年,该有正确的是非观,若是继续口无遮拦,发生什么事你都自己担着,我不会为你多言一句,你最好”
“黑鹰!”周程带着幼稚的怒气瞪他,踮脚打断:“你为了那个狐外人威胁我?!”
“狐什么?”黑鹰阴鸷发狠,一掌把人摁在门上,直说道:“你给我收敛点!别当谁都是好欺负的。”
周程硌得肩骨生疼,眼泪往外涌,急了乱言:“你真是让她给勾了心智了!居然如此凶我!”
“错了。”
“什么?”周程眼泪都止住,没听清,也可能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甚至以为他在向自己认错。
“你搞错了。”黑鹰看着她的眼睛。态度转向平和,压抑吐了口气,并不理会她和她脸上挂着的泪水,声音冷得直达心底。“她从未想要勾着我,是我倾心她。还有,她跟以往你欺负过的人不同,你那点儿心思她玩得比你明白。当然,你是我妹妹,我自然是会为你好的,此番奉劝给你,休要再胡闹!”
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她气得一屁股坐下。
就知道妹妹。什么狗屁妹妹,原来他都只是为那个女人开脱。
“黑鹰我想要你把我当女人”周程无力坐在门槛上,只敢小声抱怨,有点呆滞,红眼望着他的背影,气愤地去抓自己的头发才能忍住落泪的冲动。
近乎偏执。
才刚出城,雨已瓢泼。橙儿只好找了家客栈歇脚,拧着湿透的袖口,挤下几滴水来。
点完菜,老板娘见她淋得窘迫,给她寻了块毛巾来,供她揩揩水汽。橙儿一边道谢谢,一边擦拭手腕,目光晃到窗边忙上忙下的店小二:“他们那是在做什么?”
老板娘说:“这冬雨寒得厉害,如此遮挡一下总能防住些。”
橙儿望着小二手中正贴在窗户上沿的东西,心下一紧,想起那栋奢欲主义的楼,还有格格不入的残破屋檐。
她吩咐老板娘:“菜先不必上。”说着,扣下几甸银子,起身就走。
联想到需要天时地利的作案手法,背后只觉毛骨悚然,若是拖得久些,等人们对此事记忆淡出,怕是真的难以还冤。
上马,掉头,一气呵成,暮色中橙色身影摇曳,急匆匆地往城内玉山枕奔,连七妹的事也暂且抛在脑后。
距离案发已有几日,蒙玉没有家人,黑鹰安排人将她厚葬在城外一处幽静秀美的山川下,也算了了周程一桩心事。
虽周程没轻没重,平日确实惹人嫌了些,但顾忌她年纪尚小,又经历友人离去此等大事,黑鹰还是没有系统地找时间与她坐下来谈谈橙儿的事。
也许他人会觉得没必要,但他甚是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够真心喜欢她,并且能够知道自己是真心爱她的。
下葬挑的是蒙玉出生的时辰,在今日夜间。
出发之前的傍晚,黑鹰从皇上那领完官回来,便去操办此事。
周程也被管家带来,路过玉山枕时一脸不痛快。大约是因为玉山枕又如此之快就恢复了平日生机,丝毫不受蒙玉之死半分影响。
橙儿径直飞上屋顶,在沿边往下望:这面墙贴着往下本应是遮雨的屋檐,可那屋檐碎了一块,出现一个平整的缺口。
这样一来,屋顶,缺口,窗口,三点一线,并且缺口和窗口的长度相差无几。
接着只要稍用技巧,再加上硝石,就可以让这面墙的冰形成了。
从一处小阳台跃入,正碰见曙柏带人做记录,话里话外意思是要结案。
“这案子就这么结了?”橙儿本就严厉惯了,此时语气更是不加掩饰,深意昭然,目光凌厉:“他人呢?”
这不是他会犯的低级错误。若是草草结案,这里的一切也难以保存,证据更是无处可寻。
曙柏说:“蒙玉今夜下葬,黑鹰去送她了,走前吩咐我结案,明日便让玉山枕彻底恢复原样,这三层我们也不好总守着查。”
橙儿听完明白了,原来是觉得打搅人家做生意了。
“凶手抓了?”
“还没,不过”曙柏总觉得黑鹰已经知道了些什么,话说到一半,抬手对一个手下急急道:“等等等那东西不能扔!我亲自保管!”
案宗记录。
她现在正需要这个以证实自己的想法,并结合那个作案手法推断出凶手。
遣散手下,曙柏只好留下陪她到二楼落座。
毕竟橙儿姑娘要看案宗,他也不敢不让看。就是坐得焦灼,盼着黑鹰早些回来,
橙儿瞧得认真,楼下载歌载舞花天酒地的世界与她毫不相干,活生生隔绝开来。曙柏困得支着额头打盹儿。
不知他是何时回来的,橙儿好容易看完那一厚叠案宗,一抬头,就看到他跪坐在楼下角落,与一女子相邻而坐,微笑说着些什么,脸上神情尽是耐心与柔情。那女子则是娇嗔而笑,时不时垂着眸讲述什么,似是什么美好回忆。
画面冲击着脑中纷乱的信息,橙儿捏着手中的纸,忽而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黑鹰到底是够薄情。自己不过早间才离开,他也刚给蒙玉送葬,这会儿就能在玉山枕跟小妹调情如此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