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从药铺出来,曙柏肚子饿,去路边买了俩肉包子,拿着小贩找的碎银和几个铜板去找黑鹰。
“这边境的物价确实比京城低多了,你看,找了这么些银子呢。”曙柏显摆自己手里那两个铜板。
黑鹰不大感兴趣。此番亲自出来买药品逛集子不过是为了缓解一下近日的战事焦虑,顺便视察边关的民生状况。
曙柏嫌他无趣,弹了枚铜板给他:“好不容易打赢了,你怎么连个笑脸都没有。”
黑鹰动了动眉,将铜板接住,没说话。
打赢了仗,他自然欣喜。只不过,不知为何,心空得厉害。
他轻轻摩挲,指腹触感并不平滑,有字。
看那铜板,上面方正刻着个“宁”字,是打宁知府那出来的官银。宁知府吃穿用度奢华,倒不像是会到街边买包子吃的,这铜板也不知历经几番周折才到了这小贩手里,以后还很有可能被花到京城去。
想到这,又觉这缘分甚是奇妙。
回到宁府,曙柏提及此事,本是作为笑谈,那宁知府脸色却变了:
“二位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宁府丢了一笔官银,数目不大,也就不到二十两。所以我也未曾想过去查这笔银子的流向。现在看来,这铜板也许正是那其中的一部分。”
黑鹰筷子一顿,睨他一眼:“那小贩不过十六七岁,又该如何躲过你府上众多侍卫?即便是他偷的,也不会傻到光明正大地拿到集市上用。”
“这便是我要说的另一桩事。”宁知府知道他误会了自己,脑门子冒汗,“你可还记得那支箭?那神秘女子盗我宁府的财物,嚣张至极,这笔官银很可能就是她先前试水踩点时偷去的。”
黑鹰皱眉,第二次听宁大人提起这名神秘女子,那日她一柄钝箭便入木三分,只此一点,便可断定她不是一般人。
整顿行囊,黑鹰决定傍晚出发回京。即便宁大人屡次暗示他,此处那神秘女子不得不除,但他只听命于圣上和王爷,无需承宁知府的情。
已给圣上去信函,道了战场概况,现在全京城的人都该在准备迎接将士们。回京本就绕了远路,还是早些出发为好。
途经官家石榴林,明明是结果的十月,每棵树上却都是光秃秃的。黑鹰又想起宁知府诉苦时说的:
“那西乐崖的崖主先前来信挑衅,说喜欢吃初熟的石榴,我不信,而且石榴林有人把守,所以便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谁知她真将我的果子摘了个干净,哎哟想当初播种时,我还亲自施了一次肥呢这崖主怎的就不知节制呢,如此多的石榴她得吃到什么时候去?”
黑鹰觉得这神秘女子倒是有几分魄力。
穿过石榴林,没多远又是一片黑漆漆的树林,树高林深,宛如一个黑洞,对他们张开幽幽大口。
曙柏看得腿发软,舔了舔唇,询问黑鹰:“要不明早再?”
将士们倒是吵吵嚷嚷说没事,陆陆续续入了林,曙柏走在队伍最后,深一脚浅一脚,踩到片叶子都吓得想起跳。
常言道,生活总是跟你开玩笑,怕什么它就来什么。
曙柏一路小心翼翼,走着走着被冰凉的东西撞到额头,还不知死活地伸手想要撩开,那触感,平滑冰凉,却又有它自己的纹路,会动,会呼吸。他大惊道:“蛇!是蛇!”
拿着火把的侍卫赶忙跑来,本以为蛇会怕火,结果照明发现那蛇呈青绿色,已顺着曙柏的胳膊爬到他的脖颈,示威般下口就咬,脱口时还顺走一小块皮肉。
没那个咀嚼下肚的福气,就被黑鹰剑挑到一边甩在树干上,准备补上一刀,却被高处射出的一支箭打偏,那蛇快快地溜走,还不忘叼着那块从曙柏后颈啃下来的小肉块。
他无暇顾及这箭从何而来,但心里已有估计。“没事吧?”回头问曙柏。
曙柏被两个侍卫架着,唇色发白,不省人事。
有急促的脚步声踩踏着树叶跑来,是一名村民,语速根急:
“各位官爷,方才我在村口值守时便听崖主说有人误闯了这片林子,你们快跟我退出去吧,这林子深处毒物密集,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想毫发无伤地穿越林子都是难事,更何况你们一大堆人。”
石榴姑娘大约是那支箭的主人。
统领按村民指示的方向前进,黑鹰扶着曙柏走在队尾,顺便与村民交谈。
村民得知曙柏被咬后十分后怕:“还好你们没有杀掉那条蛇,不然崖主责怪下来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他说的是西乐崖崖主,约莫与宁知府口中的神秘女子是同一人。这下子黑鹰才彻底对上号,这石榴姑娘就是那偷了官家石榴林的西乐崖崖主。
可她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在这养毒,跟村民打成一片,宁知府为何说她行踪不定、吓得想向朝廷借点锦衣卫呢。
黑鹰皱着眉扫他:“这林子里的毒蛇为她所饲?”
村民摇头道:“不知道,我们的村子是最近两个月才迁来的,村里有人误闯过一次,中毒差点救不回来,还是崖主救了他。我只知道,这毒只有她能解。”
村民给他们指了条七扭八歪的山路,虽崎岖些,好在没有乱七八糟的野兽。黑鹰命统领带着将士们先行,他则带着曙柏去向那所谓的石榴姑娘求医。
也是时候会会她了。
村民带着黑鹰曙柏来到一处竹屋,女子正在阁楼拐角处倚着擦拭弓箭,擦得认真,一缕发丝被带到耳畔也无暇顾及。
“我不治,二位官爷请回罢。”
“崖主——”村民想替着求情,被女子一个眼神挡回去。
后颈的神经敏感,曙柏很痛,鬓角都是亮晶晶的汗,但貌似也没搏到几分同情。
黑鹰看着她,又看看着荒山野岭的边关,决定同她讲讲道理:
“你在村落附近的林子大饲毒物,眼下有人被咬,难道你不该负责么。”
女子将弓箭挂好,摸了摸鼻尖,无所畏道:“你不也伤了它?”
所以她才会射出那支箭。
黑鹰莞尔:“夜黑风高,石榴姑娘怕是没看清。你的蛇完好无损,是否该还我一个完好无伤的部下?”
“不要那样叫我。”女子转身推门进屋:“好土。”
她并未把门带上。
村民脸上一喜,上前搀着半死不活的曙柏进屋,嘴里絮叨:“就知道崖主不会见死不救的!”
倒是热心?
黑鹰同他一起把曙柏侧放在床上,已经看到女子拿出针卷和药皿,桌上铺着许多药卷。
她并未打算见死不救,只是嘴上试探。
想起女子方才说的
黑鹰侧头问村民:“你们崖主叫什么名字。”
“她从不跟人提姓名。”村民笑得憨厚:“村里人都称她西乐崖崖主。”
黑鹰瞧了眼那悠哉悠哉施针的背影,看起来没有流传中那般无恶不作。
“她跟你们村子很熟?”
“不不不,这是我第二次见,村里人都怕她,但通过今日之事,我倒觉得崖主十分有人情味。”
黑鹰迟疑了下:“此话怎讲?”
村民解释道:“其实有件事你误会了,那林子里的毒蛇并非崖主所饲。这毒蛇是群居动物,其他族群都在附近,若是这条死了,其他蛇便会顺着血腥味赶来,各个身怀剧毒,后果不堪设想。在我看来呐,崖主跟你一样,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村民离开后,女子起身去药房抓药,黑鹰抱剑跟在她身后三步远的距离。
她推门前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他脸上:“怎么,还怕我跑了不成?”
黑鹰同她迂回,若有所指:“怕你跑不了。”
女子眉头一皱,很快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朝不远处可藏人的草丛望了眼。
“那狗官还真是不死心。”她难得露出几分厌恶,把心里所想表现在脸上,看向黑鹰时又多了几分不一样,眼里多了几分赞赏。
谨承敌不动我不动。
女子装作若无其事去煎药,有黑鹰守着,她意外的放心。不管黑鹰是否跟那狗官一伙,现在他弟兄的命在她手里,他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她放心地把药扔进煎碗,马上就有浓重的药味飘出来,接下来只需要等着就可以了。
黑鹰察觉树丛动静不对,下一秒手里的剑就只剩剑鞘。
“别过来。”她说。
他眉峰冷冷一挑,当真没过去,倚着栏廊,瞧着这位石榴姑娘同宁知府派来的杀手打成一团。
这次宁知府派来的人有点名堂,不靠武艺靠蛮力。她虽打得过,但每抵挡一下都十分吃力。一人从她身后冒出来冲她挥斧,她准备回身迎上去,即使手腕很有可能因此被震伤。
刚一侧身就被人扣住腰身拉走,身子一仰,那斧子从她眼前晃过,好险。她抬眼,黑鹰的剑鞘已指着杀手的脖子,冷冷道:“滚。”
那人没动,手却暗暗握紧了斧子,身后四个杀手也还是蠢蠢欲动。
黑鹰冷淡地笑了笑,笑他们自不量力。从女子手中顺过剑,把她拢到身后去,而后打得那杀手措手不及,剑剑致命。
杀手是宁知府从外面雇来的,不认识黑鹰。不知西乐崖崖主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位高手,竟能在短时间内破了他们的局。
眼看身上已带伤,打不过,便识相选择撤。
黑鹰把剑归鞘,回头看她,嘴角隐约弯着,和和气气,却有种披星戴月的贵气,挺拔冷峻。
一瞬后,他若有所思:“听闻西乐崖崖主武功高强,今日一见”
“太久不使剑有些生疏,怎么?”
女子知道他在笑话人,没听完便抚着手腕打断他,手背还有他的余温。
黑鹰觉得她那语气,仿佛他敢说下去她就立刻把床上的曙柏丢出去任他自生自灭去。
他将原本的调侃收回,及时换了套谦逊说辞:“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黑鹰佩服。”
女子不屑冷哼了声:“令绾。”
“嗯?”他没听懂。
女子双手抱在胸前,回身上楼梯,将药煎房的门踢开:“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