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a市九月底的天气依旧闷燥发热，市中心更是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子，蒸得人身心都烦躁不适。
然而慕染今晚心情却属实不错。
她抬手降下一半的车窗，任由窗外呼呼刮来的燥热的夜风，将她的长发吹得凌乱地飘散在半空中。
车里有一股极淡的乌木香味，慕染认出来，这是季原常用的一款香水。
她偏头看了眼正专心致志握着方向盘的男人，或许是因为天气的原因，他的皮肤微微泛红，上面还浮着一层细汗。分明他的长相更偏温润那一挂，可莫名的，她就是能在他身上感觉到一股浓烈的荷尔蒙气息。
这种气息让她有些失神，心里就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搔动着，又痒，又不安。
这种感觉，她还真是头一回感受到，有些陌生，但又十分神奇。
“喂，今天那个女的究竟是不是你女朋友？”她突然开口问。
季原闻言只偏头看了她一眼，“和你有关系？”
“哦，当然有关系。如果那是你的女朋友，那待会儿我就跟你saybyebye，如果她不是你女朋友，那我就要跟你说seeyoutomorrow……所以，她是不是呢？”
慕染微微向他靠拢，直挺挺地盯着他的眼睛。好似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答案一般。
可季原被这夜风一吹，方才在那个烧烤店里的旖旎心思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见状面不改色，冷冷道，“她是或者不是，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你问这个没有意义。”
这人还真是无情啊。
慕染看着他冷漠的表情，突然笑了。
“我们会不会再见面……也不是你说了就算的。季医生，咱们还来日方长啊。”她笑着，一脸意味深长地说。
季原顿时皱了下眉，还不等开口，又听到她说，“你不愿意回答我也行。那个女人也是你们医院的医生是吧？那行，改天我自己去问她。”
“你！”季原闻言立刻踩了刹车，不快地偏头看着她，“你究竟要干什么？！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骚扰！”
慕染一听，就笑了。
“骚扰？季医生可真是个优良的‘道德标兵’啊，可我就想问问，我只不过想问个问题，怎么就骚扰了？那医院成百上千的病人是每天都在对你进行骚扰？”
“这两件事意义能一样吗？病人来问我问题都是咨询病情，你……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季原发觉自己还真不是她的对手，这个女人，太会诡辩了，一不小心就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呵。季医生，”慕染听完却好笑地哼了一声，随后她悠哉悠哉地靠到了椅背上，抄着手眼带嘲讽地看着他，“你扪心自问，那些你所谓的病人里，就没有我这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付个二十块钱的挂号费，找个冠冕堂皇的‘咨询病情’幌子，那就和我的行为不一样了？”
“你别自欺欺人了，你内心深处，根本没有那么多是非曲直，道德与人性，你不过是对我有偏见罢了。你真觉得我的行为是错的？并不。我敢保证，如果今天换成另外任何一个人，你都不会像这样满口仁义道德地指责她。”
“但你没发觉你很好笑吗？你把自己逼到了道德制高点，用那副傲慢不可一世的眼神看着我，告诉我，我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可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什么规则、什么理性，全都是狗屁。我们这种人，心中的标杆只有自己。唯一不同的，是我坦然接受了这样的自己，而你不能。”
“仅此而已。”
“所以你和季医生是怎么认识的？”
“季医生吗？其实没什么特殊的。就是三年前吧。我爸爸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突然发了心梗，他是那天出诊的120医生。后来，我爸爸做了手术，又进了icu，一天就要一万多，我到处都借完了，也凑不够这么多钱，他就主动帮我交了住院费。”
“只不过我爸爸最后还是没挺过来。办完葬礼，我身无分文，身上还背着一屁股债，真的是走投无路，甚至想去死。结果他却突然找到了我，说可以帮我。后来，我才开了这家烧烤店。这几年，我的帐都还得七七八八了，可季医生的恩情，我这辈子应该是还不上了。”
“他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好心的人。”
……
善良？好心？
慕染坐在阳台上，赤脚悬空晃荡着，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格外宽大的白衬衣，被风一吹，鼓鼓囊囊地飘在半空中。她抬头看着昏沉沉的夜空，脑海中一直回想起刚才秦庭对她说的那句话――“不知道你们从前有什么误会，但他真的是个好人，你就当发一回善心，放过他吧。”
她是真心觉得有些好笑。
这些人一个个都把他当作神祗一般，崇拜着，追随着，可殊不知，他的内心或许并不需要这些东西。
肯定可能会成就一个人，但也可能会成为一个人的枷锁。让他在日复一日的关注中变得胆怯、畏缩，不敢将自己的阴暗面展示半分，不敢做真正的自己。
同时，他还会变得敏感，自轻，将一切发生在自己周围的不幸归咎于自身，甚至，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这种人，往往才是最可悲的。
慕染拿着一个高脚杯，缓缓晃动着里面那层浅浅的酒液。
她看着那来回碰撞着杯壁的红色，喃喃道，“你说你是不是傻？”
与此同时，相隔半个城市的一片高档住宅区里。
季原半裸着上身，也站在阳台上。
这是32楼顶层，夜风来往，吹得脚下的树影晃动得厉害。
可他却像是不知冷热，伸手摸出了一杆烟，“嚓”地一声点燃了。
他冷着脸，猛地吸了一口，辛辣的味道沿着他的口腔蔓延至喉间，又顺着他的气管扫进他的肺部，最后才缓缓地被他吐出口。
夜色黑得吓人，而他的眼睛也是。
往日里古井无波的眼瞳中，此时却被一片陌生的寒意笼罩。
他单手搭在栏杆上，一边熟稔地抽着烟，一边眺望着远方。
他在想慕染这个人。
她在他的人生中的确要算个异类，如她自己所说，她着实算不上什么好女人，常规的道德标准根本无法评价她的好坏，偶尔他会觉得，她就像是一个游走于世界边缘的妖精，人类的法则对她只是虚妄。可偶尔他又会觉得，她像是一个离经叛道的智者，总是抬起她高傲的头颅，犀利地指出一切真相。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活在真实里的。
因为真相，往往都伴随着血淋淋的伤痛。
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季原停顿片刻，才拿起来。
――［老六今天出院了，明天晚上我们要给他办个康复宴，你下班过来？］
看着这条消息，季原一时没有动静，只是微眯着眼，继续吞云吐雾。
半晌，才动手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知道了。”
隔天慕染很晚才起床。
虽然回国已经有两个月了，但她似乎依旧没能倒过时差。
醒来后，她坐在床上，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
拿起来一看，是秦庭。
“起了吗？姐妹？”
“刚醒，怎么了？”慕染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赤脚走下床，打开冰箱拿了瓶水出来。
“今天一起吃午饭？上回你要的那个监控录像，我拿到u盘了，顺便给你带过来。”
慕染把手机开了扩音放在茶几上，拿着水盘腿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喝着。
“这么快？不是说设备坏了，修复得大半个月吗？”
“嗨，你不是要得急吗？我就催了催他们。”
“那行吧，我收拾一下，一会儿一起吃午饭。”
“你想吃什么？秦家庄新开了一家粤菜馆，要不要去尝尝？”
慕染想了想，回说，“下回吧，今天咱们去繁星广场那边吃。吃完我顺便要去买个东西。”
秦庭一听，顿时好奇了，“繁星那边可都是男装店啊，你要买什么？”
慕染顿时笑道，“你忘了？昨晚我还欠了某人一张手帕没还呢。”
……
一小时后，二人准时在繁星广场碰上了面。
一见面，秦庭就有些严肃地拉着慕染问道，“我问你，你跟那个季医生是怎么回事？你这真是打算追他？”
慕染被她扯得手腕发疼，急忙挣脱开后，才觑了她一眼说，“是啊，不可以？”
可不可以的……她又不是当事人，当然没资格说什么。
可昨晚她才听陆青水说过他和季原的故事，加上慕染从前也没出现过这种主动要追人的情况，她一时难免感到不安。
“那你老实告诉我，你追他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认真考虑过的？”她皱着眉看向慕染。
后者闻言却眉头一挑，有些好笑地说，“不是吧，我追个人，你至于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还是说，你家陆青水昨晚跟你说了什么‘这个坏女人配不上我的季医生’这种鬼话？”
秦庭却不为所动。
依旧那副严肃的表情看着她，“慕染，我为什么这么问你自己不知道吗？还是说要我提醒你，两年前，你因为一个男人闹得身败名裂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