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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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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鹤没走读书做官的正途,他走上了佞幸的那条路

这是谢青鹤根据卢渊的资质,走出来的唯一一条相对安全、操作性高、执行力也还行的路。毕竟,想要维持一个后继无人的二品尚书家不断崖式衰落,本就是个极其难以达成的目标。

谢青鹤也不是特别喜欢奉承殷勤的脾性,为了卢渊,先讨好魏斐传,后讨好皇帝,自认违背本性牺牲极大。到头来从魔障中脱出,卢渊居然不买账,还说他错了。

错了?谢青鹤的脸也青了。

别以为鹤是一种很温顺的鸟,能从古至今跟修士共同出现的鸟,它能有多温顺?

我也曾以为我怨恨的是祖父,恨他为何将人脉家产都给了姐夫,不曾留给我。可是,你回到了我五岁那一日,长姐出嫁那一日。那时候我才突然明白,我怨恨的从来不是银钱

我最大的遗憾,是长姐所嫁非人。

卢渊眼中有一抹湿润,到底也没有哭出来,只有彻骨流血的悔与痛恨。

长姐糊涂归糊涂,她的心是最善良的。她爱护我,也不曾对凤侄、鹄侄有一丝坏心。她是个小女子,读着三从四德的女四书长大,敬重父母丈夫,友爱兄弟,呵护子女她有妇德,杨显祖却无夫纲。他哪一点儿配得上做我长姐的天!

你为什么不阻止她出嫁?!卢渊抬手指着谢青鹤的脸。

谢青鹤思索了片刻,还是把他的道理跟卢渊讲了一遍:彼时长姐心悦杨显祖

可你我皆知杨显祖并非良人!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卢渊怒道。

卢渊与卢泽的生母伍氏是个贫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卢宣取她的谨小慎微,又嫌弃她没有见识,因此两个孙儿出生之后都被卢宣抱到身边亲自抚育。卢泽比卢渊年长十二岁,卢渊就是被姐姐看大的,哪怕卢渊五岁时卢泽就已出嫁,姐弟感情依然很深厚。

你纵然是她的兄弟,也没有资格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谢青鹤也有些不耐烦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心悦杨显祖时放她出嫁,她厌恶杨显祖时接她回家。至少我是有能力接她回家的。

卢渊被他一句话噎得脸色煞白。

谢青鹤替他重活了一遍,用他唯一的长处攀上了承恩侯魏斐传,寻来了极其坚实的靠山。

他呢?他明知道杨显祖经常在闺房中对长姐动手,他又做了些什么?他什么都不敢做。因为他一文不名,因为卢家都要借着杨显祖的官威庇护,因为他想去酒楼吃酒戏楼听戏,都得去找鹄哥儿讨银子他连杨凤英、杨鹄华都不敢得罪,又怎么敢得罪杨显祖?

他突然之间朝着谢青鹤跪下:我求你回去,你去接了长姐回家吧!他会打长姐的啊!

谢青鹤将他上下打量一遍,说:且不说她愿不愿意回去。就算我去接了她,你也该知道,你我皆在魔障之中,我接不接她,你真正的姐姐都仍在杨显祖身边。又有何益?

卢渊如遭雷击,突然之间醒悟过来:我,我明白了,我马上就去找承恩侯!

他就势朝着谢青鹤磕了几个头,不迭称谢:多蒙仙师指点迷津。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必然会讨好承恩侯,让长姐可以安安稳稳地与杨显祖和离,回到我的身边多谢仙师!

和李钱、麻吕亚的情况不同,卢渊是急切想要离开魔障,马上就去补偿自己生命中的遗憾,所以他这一道地魂疯狂地想往外跑。谢青鹤也不想拦着他。这一段入魔又是十多年的岁月,卢泽虽蠢,他也是有些感情的。可惜,真实的世界里,祖父卢宣已经去世多年了

卢渊的魂魄飞离之后,是一种比李钱的魂魄更加纯澈明亮的颜色,带着一种璀璨的光芒。

咦?谢青鹤非常惊讶。

从卢渊的魔障中走出之后,玄池里的砖非常奇妙!

非要形容的话,大概等于李钱和麻吕亚的砖是一块,卢渊给的砖有二十块那么多!

他的玄池并不大,被这突如其来的二十块砖塞了个满满当当,谢青鹤持气内视,心中有一种强烈地想要突破的念头,又有一个危险且神秘的念头阻止了他:等一等!等你的砖覆盖一层,再覆盖一层,如此九层之后,再行突破,会有绝对不一样的造化!

谢青鹤心如擂鼓。

他知道,他必须做好判断。

因为,让他即刻突破的念头,或是让他等一等,累积九层再突破的念头,必然有一道是魔念。

等,还是不等?

谢青鹤原地盘膝坐下,双目微合,心口合一,宁静思考。

如果等和不等,都是魔念呢?

谢青鹤回想起自己从前读过的所有经典,注意到一个细节。没有很多典籍提到玄池的具体大小形态,可是,偶然有先人笔记形容过,玄池真元浩浩汤汤那它肯定不是个小地方。

马上突破不对。因为,玄池不该那么小。

累积九重再突破也不对。

因为,那些砖,明明已经把他的玄池砌满了。

不应该突破,也不应该积攒。应该是谢青鹤心中生起无比玄妙的感觉,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玄池突然之间就舒展开来,被倏地变得洁白的砖一一拼满,变得宽阔了许多,扩容。

他原本的玄池只有茶盏大小,现在却仿佛一滩清泉,清澈雅致,涓涓不绝。

真元呢?谢青鹤有些困惑。

直到泉水飞溅而起,澎湃的真元在体内横冲直撞,谢青鹤才连忙压住泉水溅起的水花!

他脸色微微苍白。

玄池扩容,真元澎湃。这当然是很好很大的提升。然而,他的体术还没跟上。

谢青鹤觉得,这不仅因为替卢渊解决旧怨太彻底,奖励得比较多,很可能也跟他在入魔卢渊旧怨时修炼过心境灵识有关系。所有的修行都是有益的。

一个修士总能感觉到自己有多么强大。

谢青鹤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不必一个个去找被旧怨魔尊附身的皮囊了。

因为,四破其三,仅余其一。他已经强大到可以直接破去这个残破的魔障!

长剑刺破虚空。

酒楼之上,发出极其沉闷的声响。

一瞬间,有燥热干燥的微风吹入,天地灵气随之汹涌而入。

魇圈破。

魔障,消。

外边有刺目的阳光直射进来。

谢青鹤一手抱住时颜魔花,平视酒楼外温热的太阳。

天,已经亮了。

亮了几天了?

第19章

从魔障中苏醒的酒客们都很浑浑噩噩,满屋子屎尿齐流的模样也委实不大体面。

清醒后的酒客先被自己失禁的秽物弄懵逼了,饿了不知道几天,个个昏沉又虚弱,这时候都没几个想得起来追究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第一件事就是呼唤自己的下人,要回家沐浴更衣。

卢渊更是爬起来就要往外跑,被谢青鹤唤住:小子。

真论年纪,卢渊与谢青鹤相差无几。只是谢青鹤入魔的年岁久了,心态又不一样。

卢渊折返回来,噗地跪下:仙师教我。

谢青鹤随口教了他几个简单的障眼法,卢渊这人读书不行,小把戏倒是一学就会,临走时谢青鹤摸出怀里一根二指阔的竹签予他,说:救命之时,烧毁即可。

卢渊也颇为忧愁。他是会些猜枚射覆的把戏,可真不如谢青鹤那么会讨人喜爱。就怕自己照着谢青鹤的作业抄都抄不会。现在谢青鹤又教他怎么装神弄鬼,这就是对承恩侯魏斐传有的放矢了。

他当即双手接过竹签,磕头道:弟子多谢仙师。此恩此德,永志不忘。

谢青鹤也实在待不下去了,这地方真是味道销魂。

正要从窗户跃出去,突然听见有人嚎哭的声音:秦兄!秦兄!你快醒来呀秦兄!

谢青鹤侧目瞥去,心中略觉不妙。

这正在嚎哭的声音来自旧怨魔尊最后附身过的皮囊。

旧怨魔尊飞入手串之后,这具跟谢青鹤对峙过的皮囊自己晃晃悠悠地回了原来的酒桌,假模假式地继续喝不存在的酒,吃不存在的肉,继续向老友抱怨自己的不肖子孙

谢青鹤进卢渊的魔障时,这老秦的状态还一切如常。

现在他直挺挺地倒在酒楼靠边的隔间里,一动不动。

还有一口气。

但,情况并不太好。

谢青鹤很容易判断出那人的状态。这位秦兄的地魂消失了,只剩下二魂七魄。

三魂之中,地魂又名爽灵,主宰人的智慧才能。一旦地魂丢失,人就会变成没有心智的白痴。

都不许走!几个彪形大汉也反应过来,立刻开始控场,马上就有人拦住了通往楼下的道口。

与麻吕亚同桌的汉子正在掐他的人中,然而,与老秦不同的是,麻吕亚三魂七魄都消失了,已经死了个彻底。那人掐了半天,麻吕亚始终没反应,他又摸了摸麻吕亚的颈项,说:老大,麻三儿没气了。死了。

你等何人偷袭暗算了我兄弟?自报家门!留着络腮胡的彪形大汉目光凶恶地将酒楼中所有人都扫了一圈,似乎想从中找出可疑之处。

这里所有人都饿了不只几天,裤裆里还有臭气,唯一干干净净神采奕奕的,只有谢青鹤。

是你。络腮胡瞄准了谢青鹤。

麻吕亚确实死于谢青鹤之手。他不否认也不肯承认:我要杀人,何须暗算?

反倒是秦兄的地魂丢失,让他颇为惦念。他判断这件事应该和他强行破除魔障有关。

他破了魇圈,离开了魔障,秦兄却依然被旧怨魔尊所迷惑,堕入了魔道。这会儿魂不附体,那一道神秘消失的地魂,很可能在封魔谷。他得去把秦兄的地魂找回来。

几个彪形大汉朝着谢青鹤围拢,李钱与卢渊都跟了过来,站在谢青鹤身边。

寺里的外门弟子?谢青鹤问。

络腮胡略一皱眉:尊驾何人?

我姓谢。谢青鹤捧起桌上的时颜魔花,我要见僧。

谢络腮胡犹豫片刻,身边人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句,他顿时脸色大变,神色间变得忌惮而恭敬:原来是寒山谢仙师。只是我等奉命在此值守,不敢擅离

他旁边的虬髯汉子快人爽口,直接说:僧殿下在宫中,我们又进不去!

谢青鹤就很意外了。

僧殿下?

他虽几年没下山,江湖上的消息倒还灵通。

天底下只有一座寺,寺无名,只称为寺,寺里准确来说只有两个人,一个大和尚,一个小和尚。

大和尚是师父,小和尚是徒弟。师父自称和尚,徒弟自称小僧。老和尚死了,小僧变成和尚,才会重新收徒。所以,外界所谓的和尚与僧,特指的就是寺里的这一对师徒。

谢青鹤记忆里的僧,应该比他还年轻几岁。肯定不会是一位殿下。而且,既然是僧,必然是出家人。殿下则是完全世俗的称呼。僧殿下这么不伦不类的称呼算是怎么回事?

我见见和尚也是可以的。谢青鹤说。

上官时宜是少数活了快二百岁的老神仙,辈分极高。释教修性不修命,这一代寺里的和尚,单论辈分算,比谢青鹤矮了不少。只是谢青鹤辈分虽高,年纪不大,提出见僧,是对和尚的客气礼遇。

和尚是寺的掌门,上官时宜是寒江剑派的掌门。僧是寺的掌门大弟子,与谢青鹤身份相当。

络腮胡犹豫片刻。

谢青鹤则满脸含笑,缓缓佩剑。

大和尚暂住安国寺。虬髯汉子又一次泄露天机。

多谢。

谢青鹤足尖在酒楼阑干上轻轻一点,人已飞出窗外,瞬息间于天际消失。

未央宫,宣室殿。

皇五子伏蔚双手轻柔细致地铺开香席,一一摆开香具,欲为皇帝调香。

他的皇父已经有大半个月睡不安稳了。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总是觉得狂躁不安。御医来开了无数个方子,吃了汤药、膏药、丸药,都没什么效用。唯独五殿下调出来的佛香,才能让皇帝舒坦。

伏蔚做这件事的时候,非常虔诚认真。

阿爹睡不着,身体便不好。阿爹身体不好,江山如何安稳?

只要阿爹能吃得下,睡得着,能如常地上朝理政,抚育万民。住在阿爹皮囊里的那个人是阿爹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有什么紧要?伏蔚俊俏的嘴角微微上翘,温柔又和善。

铺在案上的香料种类繁杂,伏蔚只挑了其中两样,混杂一起,铺在洁白的香灰之上。

明火点燃。

俄尔间就有袅袅香息,在殿内升起。

一直喘粗气的皇帝渐渐安静下来,呼吸变得悠长稳定,再片刻,闭目小憩的皇帝眉目舒展,缓缓地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皇父万岁。伏蔚离席上前,额头抵在榻前的地砖上,姿态无比谦卑。

众人皆知,皇帝近年来脾气暴躁,看谁都不顺眼,动辄呵斥行罚,一天杀上三个宫人也不奇怪。便是一直被皇帝宠爱倚重的皇子们,也是动辄得咎。

如今这个皇帝却有一把好脾气,看上去满面春风,无比和缓。

小儿上前来。皇帝说。

伏蔚膝行上前,倚靠在皇帝膝上,轻声说:皇父此来是有什么吩咐么?

上官好藏了十多年的心肝宝贝徒儿来龙城了。皇帝轻轻抚摩伏蔚的脸颊,就像是在逗弄自家的宠物,亲昵又不屑,是你让旧怨去寻他晦气?

他怀里抱着时颜花,伏蔚颇不服气,是他要来寻我们晦气。我不过是称量称量他。

话音刚落,皇帝的手已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看着他呼吸截断,面目充血。

一直到伏蔚翻着白眼马上就要陷入昏迷,皇帝才缓缓松开了他的咽道,恢复了他的呼吸。伏蔚伏在地上将息许久,皇帝却似没事人一样,淡淡地说:我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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