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玉山枕很是热闹,许多人都并非冲着头牌去的,而是冲着老板娘蒙玉而来。
蒙玉已快三十,但依旧风姿绰约,韵味十足,为人也十分圆滑,仗义也有些侠气,会几分拳脚功夫,日子过得也算快意。
不知是谁到此,她匆匆化好妆从楼上下来,轻捏着衣袖把贵客迎进来。
王爷近来烦闷,便携黑鹰和管家到玉山枕坐坐,看看舞喝喝酒。
蒙玉早就听闻弘嘉王爷要与那魏漾郡主结亲,便没找姑娘们侍奉,但是给黑鹰旁侧安排了一位名叫丁香的姑娘。
黑鹰眉头微蹙,回头望了一圈,跟王爷示意后,起身寻人,在大门口寻着了令绾。她正在一小摊贩处逗留,笑着挑选了一条手绳,低头给自己系上,抬头就望到黑鹰,眼睛笑得亮晶晶抬起手腕给他炫耀。
他倚在门框处,双手抱在胸前,在来来往往的门口,如此亮眼。黑鹰身边的气场从来都是淡淡的,仿佛什么都与他无关,喧嚣都是别人的,但现在,这一刻,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着。
令绾似乎望进了深渊,那是他的双眼。可她总觉得,他眼中在看的人,并非自己。
“看什么,怕我跑了?”她大步从他身侧蹭过,迈进玉山枕。
黑鹰平静跟在她身后道:“你方才说饿,我不过喊你吃东西罢了。”
令绾突然驻足,看到了王爷。差点忘了王爷也来了,方才一路上她就十分不自在,这黑鹰也真是,真没个眼力见儿,这种局喊她来做什么?
“你又在腹诽我,令绾。”
令绾一激灵,尴尬小声道:“同当官的一桌我怎么吃得下?”
黑鹰呵笑了声:“你怕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会吧?你是犯人,不是公主。”
“?”
“吃个饭还挑三拣四?”
“”
令绾没理,到桌边时又纠结了。
桌子是四方的,那个玉山枕的姑娘连忙起身将黑鹰迎了过去,让他入北座,而她顺势坐在黑鹰身侧。管家坐一侧,王爷坐一侧,剩下的空位是王爷对面的。
这就好笑了。
言语中,那女子很是娇羞,话没说三句就被黑鹰打发走了。
王爷见令绾只知道吃,还同她搭话:“不知令姑娘是否相信神鬼一说?本王十分信服,相信轮回转世之说。”
令绾从未想过这种问题:“没想到王爷涉猎如此广泛。”
“略懂一二罢了。比如今日见到你,就觉着上辈子肯定同你见过面,此世才会有如此熟悉之感。”
管家连忙附和:“不瞒王爷,老奴也有这种感觉,总觉得令绾姑娘很是熟悉。”
令绾看过去两眼,同黑鹰探究的目光对上时,下意识躲开。
她知道,自己没有过去的记忆,那难道说自己从前来过京城?这能否作为一个突破口?
黑鹰眼中甚是复杂。
管家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也有可能只是可以迎合王爷,但他清楚自己的感觉。自第一眼见到令绾,就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但又很确定,自己真的从未见到过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一定会找机会探查清楚,绝不给她钻空子的机会。
王爷宴请,晚间没听完戏就被府里的下人禀告,说王太妃要王爷即刻回府,王爷只好先行一步。
令绾瞧准黑鹰与蒙玉相谈甚欢的时机,直言累了要先回府,倒是老板娘蒙玉够热情,二话不说为她准备了一间上房。
她不过是想躲过黑鹰的耳目,黑鹰哪会不懂她的小心思。
他微微抬眼,笑了笑:“我送你上去。”
令绾没拒绝,但还是忍不住翻白眼,“没猜错的话这周围大抵都布满了你的眼线,我如何跑得了?你将我看得这般紧,不就是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没人顶罪么?”
她越说越过分:“亏得我白天还因你的做法有些许感动。”
黑鹰两步走到她面前停下,目光中尽是复杂,在她面上流转许久,盯得她发烫。
“看什么看!休得无礼!”令绾绕过他道,“你尽管放心我令绾有情有义这件事我坚信圣上会查清楚我有底气也不怕他!我不会走的!”
她一口气说完进了蒙玉为自己准备的房间,嘭得一声把门关上,深出了一口气。
自从进了京城,一切都变得反常起来。碰到的人奇怪,连自己的心情也变得不安。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留在西乐谷跟那个笨蛋宁知府斗智斗勇找乐子,而不是在这般漆黑的夜里陷入迷茫。
令绾睡觉不沉,听到窗户被推开就醒来了。她也并不紧张,有一身的功夫,若是常人不安不可能伤得了她。
点上烛灯,只看到窗被关好,她有些想笑,这盗贼还算有些爱心。桌上留了一封书信:橙儿,到对面茶楼来。
对面茶楼?
橙儿?
令绾随手将信烧了,这送信之人大抵是认错人了罢。烧到一半时嗅着不太对,她手有些颤抖。
这味道,好熟悉,是很亲近的香气,仿佛是认识几十年甚至更久的味道。
嗅觉不会骗人。
难不成是往日京城的故人?自己的本名唤作橙儿的话,这封信内容便说得通了。
但,她现在被官兵所监视,所以必须寻个法子过去与友人一聚。
黑鹰夜半被雨声吵醒,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走出房门,走廊昏暗,左边是令绾的房间,右边不远处是蒙玉的房间。
他往右去,顿了下又折回来,敲响令绾的门。
果然,自己的直觉没错,将门踹开时屋里空荡荡的,窗子大开,冷气飕飕往进钻。黑鹰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令绾,你把我的信任当什么?
“我是阴蚀王,也是你的舅舅。”他自我介绍道,“橙儿,我知道你现在完全没了记忆,我就是专门来找你、来帮你的。”
茶楼外雨水打着屋檐啪嗒直响,雨水的湿气似乎侵蚀着令绾的大脑,她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你如何让人信服?”
阴蚀王笑笑:“信不信由你。我此番前来是替哪吒来的,你的青梅竹马,也是你的有情人。”
令绾越听越觉得魔幻:“哦,那他为何不自己来?”
“碍于他父亲的管教。不过你放心,很快,他就会来寻你。我也会好好帮他的,我也希望你们能早日相见。”阴蚀王摆出那一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将另一封信递给她:“虽你我舅甥一贯不大亲近,但我也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就是。说到亲近,哪吒算是与你最亲近之人,这封信是他写给你的。”
他说得诚挚,就像真的一样。
阴蚀王心中是喜悦的,哪吒魔力十足,助他破除禁地封印,要求他务必把这封信送到橙儿手里。阴蚀王和哪吒也达成协议,送完信后即刻冒险回天,尽力破了那血缘结界。
他临走前提醒道:“你身上的灵石会对你造成极大的反噬,你要慎用。”
只这一句,让令绾——
让橙儿信了。
他居然知道那块石头的事。而自己,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
那封信令绾没拆,回到玉山枕就和衣睡下。今日信息量已然够多了,这封信还是明日再看罢。
她醒来时,门外走廊有些喧嚣,似乎人很多,不停地走来走去。有些不解,这儿明明是教宁静的西廊,为何会如此躁乱
目光落在那封信上,她起身倚在桌沿,展开来读:
橙儿,得知你还活着,我很开心。有些日子未见,甚是想你,待我过几日摆脱父王的束缚便去寻你。
落款处是:哪吒。
虽短短两句,但情谊深重。
黑鹰不大礼貌,直接将她房门推开,不知为何,看到她老老实实坐在房中,眼中有些错愕。
“你怎么在这?”
令绾听到这问题一头雾水,反问道:“那我该在哪?你莫不是睡傻了吧。”她忽然想起昨日饭席间的谈话:“蒙玉姑娘向来怕雷声,昨夜雷雨交加,不知她有没有睡好。”
黑鹰目光更加沉,“她再也不会听到最怕的雷声了。”
“她聋了吗?”橙儿一时未反应过来,下意识便如此开口。
惹得黑鹰更加不悦。
“她死了。”
橙儿好半天才回过味来:“死了?”
“就在昨夜,她遇害了。”
黑鹰有时在想,若是自己昨夜没有去找令绾,而是去蒙玉那边稍微注意一些,没准儿她不用死。
“你昨夜去了何处。”黑鹰问。
从震惊中回神的橙儿即刻便反应过来,声音也冷了几分:“你又怀疑我?”
这个“又”字用得十分心酸。
她忽然有些沉不住气,“我今早本有些喜悦之事要跟你分享的。是,昨夜我是出去了,但那是因为我的家人来寻我,信就在这,并非我凭空捏造,你可以拿去查,查不出也没关系,他过几日便会来寻我。黑鹰,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会滥杀无辜。蒙玉是你的心头好,她死了你一时接受不了我能理解,但你不能每次都将无证之罪扣在我头上。”
橙儿在心里将他骂了个百转千回,出口还是委屈:“我本以为可以将你当作可以信任的朋友,萍水相逢虽短暂但好歹一起做过有益家国之事。早知你这么想将我定个罪,我就不该犯什么傻配合你,我才不要当什么嫌犯,你别忘了,凭我的功夫,在江湖上逍遥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令绾,”
她脾气上来了,抬腿就要走,黑鹰拉住她的手腕想说点什么,但被她用力甩开。
“我不是令绾。”
她不给黑鹰开口的机会,便大步流星从他身侧掠过,路过蒙玉房间时,只瞟到一眼,就被眼前的诡异景象震撼了,并无恻隐怜惜之心,只觉得这凶手杀个人也太繁杂。若凶手真是自己,绝对只是一剑封喉的事,哪会如此大动干戈。
黑鹰低头,展开那封她忘记带走的信。
仅是开头“橙儿”二字,就令他一阵心悸怔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