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
众人不知那黑猫想做什么，但元祁知道。
时光虽逆流，但此举对冥府之人无效，他知道一切因果，但不能说半个字，否则会受到逆流之术的报复。
他叹气对着冰像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二公主好，但她的身子受不住这个，你不该如此。”
黑猫已经被封印回冰像，自然不可能回应他，他只得自言自语一通，又起身离开。
在洞口遇到一席橙衣的女子，元祁深知她的尊贵和气度，可此时也只能强硬摆出一副不友好姿态。
“你不能进去。”他守在山洞口，坚决不让她再靠近半步。
她有备而来，听到这话微微一笑，没什么多余情绪。
“元祁神官，你靠杀人不一定能复活你的爱人，平息怨灵的怨气也许有更好的法子。”
元祁更加警惕：“你什么意思？”
她声音清脆空荡，直荡进他心底：“若我能净化怨气呢？”
橙儿并不是唬他。
差不多十日了，黑鹰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小龙女拿了丹药来看他，但也不起效。黑鹰是为自己而伤，她不能再在此处耗下去，当务之急是带他离开这里。而元祁，一定可以把他们送出去，只是可能会费些力气。
虽说她对灵石的效用还认识不完全，但就是莫名有这个自信，足够作为跟元祁的交换条件。
橙儿站得笔挺，踱步道：“我虽为普通人，但偶然得一法器，威力无穷，我净化你爱人的怨气，你送我们离开。如何。”
二公主是仙女，万金之躯，若是此事给王母娘娘知道了元祁不敢想后果。可他也抱着侥幸，此等纯净的灵魂为自己的爱人净化怨气，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也许，也许爱人很快便能复活，这足够诱人。
他想了又想，终是答应下来：“好！”
北海之上，阴沉至极。
橙儿跪坐在一叶扁舟上，被送进云端。她回头看向翻腾的北海海面，那条元祁用修为破开的缝隙已消失不见。她笑笑，也真是难为他了。
她深吸一口气，无比清爽，这回到人间的感觉真是不错。听得一声清咳，她惊喜，急忙回过头去看昏迷多日的男人。
黑鹰不知自己身于何处，虽脑袋还是很沉，但好在呼吸突然畅快。他艰难地掀开眼皮，映入眼帘就是飘浮而过的云团和喜出望外的女子。
他此时是复杂的，因为他好像知道了一些从前不知道的事情。以及为何会觉得橙儿如此熟悉，也有了结论：
原来自己本就爱她。而她除了肩负使命之外，也在好好爱着自己。
橙儿没了那些记忆，也算是好事，她不该有那些烦恼和自责的。
看他这幅脑袋不清醒的样子，橙儿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忽然想到什么。
“小龙女说过些日子便来探望你，眼下你不适宜再待在北海。”
“嗯。”黑鹰避开云中的一缕太阳光，硬撑着往她腿上躺。
橙儿也不甚在意这些细节，给他躺，他是为自己受伤，给他躺躺也无妨
“说来奇怪，在北海你怎么都不愿醒来，这才刚离开，你便醒了。”
她心情转变得也快，纤长的手指点了点承载二人的大叶子，又回头同他笑笑：“没想到吧？神仙的出行坐骑竟是这样的，一日万里不成问题，天黑之前就可以到家了。”
橙儿的话有些多，但并不活泛，自从此次遇到她，她就时常显得十分虚弱。
想抱她。
黑鹰盯着她，内心风起云涌，从前便爱她，现在更是多了几分疼在里面。
天黑前，到了周府。
周程喜出望外，先前见过橙儿，也还算友好，忙里忙外地欢迎。
黑鹰倒还记得关怀她：“你可走出来了？”
蒙玉算周程的忘年友，蒙玉死了，她一个小姑娘，难免要难过一番的。
周程身子僵了僵，手心的杯盏落地，嘴角愣是扯不出个笑来，手指都拧到一起。愣半晌后蹲下身子捡玻璃碎片，逞强道：“我手滑了。”
黑鹰眉头皱了皱，再次开口之前，橙儿率先蹲了下去。
橙儿覆在她手背上，安抚她，顺过她手中的碎片，生怕将她弄伤了，打发道：“你的裙摆溅了些许茶水，快去换换。这里我收拾。”
周程离开后，她抬眼望向黑鹰，却沉进他眼里，陌生的，熟悉的，隐隐约约有感袭来，顿了半晌才有意无意责怪道：“她还只是孩子，你说话就不能婉转些么。”
黑鹰静看她片刻：“你倒是疼她。”他心里有些矛盾，想起先前她跟周程的种种，如今却又如此和谐，让人有些恍惚。
或许过去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她虽周身冷清，但始终不该是此般恬淡寡欲的性子。
橙儿蹲下拾起玻璃碎片，小心翼翼，并不让自己碰到玻璃刃：“劳烦你为我备匹马，我会离开京城。”
黑鹰不接她这茬，马，他也不会准备。
“你不是要在京城等你的亲人么？”他无论如何得把人留下来。
“我答应过你，不会再给你添麻烦。”她目光平静，如死水般，像个没有感情的人，“什么亲人，什么记忆，我一点儿也不在乎。”
她嘴硬罢了。
哪会不在乎呢？谁不想被爱啊？只不过是莫名很怕希望落空的感觉，那索性不要。
黑鹰顿了下，试探问她：“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并没有很想让你离开呢？”
这人说话很兜圈子，橙儿理了下，没注意手边。
“嘶。”
她秀气的食指顶端破了个小口，红褐色的血汩汩冒出来。黑鹰忙伸出手臂去，紧握住她这只手腕，令她把手里的碎片丢了。
他把她拖进屋里，亲自上药包扎，一点不马虎。
“这几桩案子貌似已经并不大需要我了。”橙儿说。意思很明显，不想留下了，最近事情好多，好烦，做什么都有些提不起劲。
黑鹰的思想还在神游，他明明记得她的血不是这个颜色。失去记忆总不可能连体质一并更改。
他突然有些害怕，紧攥着她又细又白的腕子：“我问你，我们到底是如何从北海出来的？”
她不说。一阵静默。
“你不知道这样自以为是的牺牲很让人不喜吗？！”使用逆流术也讨厌，如今这般也讨厌。他气的说胡话。
橙儿眼里忽然笑意流转，“我是为了我自己，不关你的事。”
她动动手腕，从他手心里抽出，丝毫感觉不到痛一样，轻描淡写：“你不会以为一同走了一趟北海我们就是朋友了吧？我为什么要讨喜啊？讨你喜欢有什么好处？讨厌我的人多了，你算什么。”
她心里被刺了，也要连本带利地刺回去，字字掷地有声。
她当然也知道小龙女那种女孩最是讨喜，干净的感觉从头到脚，那自己呢，像一个没有记忆和灵魂的空壳，做着自以为对的事情，却不断给人带来不幸。
“橙儿。”他无奈地喊她。
昏睡期间，被两股记忆搅得疯狂梦魇，醒来后看到她在晨风中的侧影，便觉得十分美好。这一辈子，都愿意与她纠缠不清。
从前他太直了，现在也该考虑考虑，赠她一些温情，与她好好相伴。
不过他显然不大习惯，“我方才说话急了些，我只是想知道，你同元祁交换了什么。”
橙儿慢条斯理瞧了他一眼，觉得十分奇怪，他是个好面子的人，却不反驳自己。
她轻声说：“元祁是个有软肋的人，对症下药便是。”
元祁的软肋橙儿深色的仙血不难联想。
黑鹰的呼吸好像乱了，耳朵红得发烫，他真的好生气，气她明明把一切忘了，却还是如此不爱惜自己，还是能为了他什么都付出。
即便她忘了，自己也还是欠她。
“你把那些怨气渡到自己身上来助元祁的夫人重生，是么。”
他表面平静，拳头已握得青筋凸起。
橙儿欣赏他的聪明，也喜欢跟聪明人说话。
“确实。我们都是普通人，若不付出些什么凭什么要他拿修为为我们卖命？”
对神仙来说，修为有多重要，不难理解。
“这些怨气会带来什么后果？”黑鹰做事其实是个不大考虑后果的，但她的事，他得考虑。
“不知道。”她随意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橙儿抬眸，触碰到他的眼神，其中的灼痛被她捕捉，一阵不自在。
她火烧眉毛般凶巴巴道：“你不要如此看着我！我说过了，不是为你。”语气微沉，“别自作多情。”
“嗯。”他冷静下来，淡淡应下，“那你为何如此着急离开北海。”
“北海不宜久留。”
“哦，”他全明白了，娓娓而谈：“因为我昏迷不醒，你急了。”
“胡说！”橙儿下意识反驳他，但临时想不出个借口，只得避开他的目光：“你你休要把我想的太善良，只不过你为我挡灾，我应当救你。”
黑鹰故作诚恳地点点头，这么些年审犯人审出了惯性，想让她说实话，轻而易举。但他喜欢跟她兜圈子，仿佛是初识那时的他们。
“应当救我？”他提醒她：“我是兵你是贼，本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何来应当一说。”
橙儿落了下风，满眼警告地瞪他：“我不想欠你！行了吧？”
手臂突然被男人宽大的手掌握圆，橙儿看到他眼里的东西更复杂，是她所不理解的情感。
柔情蜜意。
“橙儿，这么说，你还是为了我。”
她脑子嗡得一下炸开，绕来绕去，怎么被他绕进去了？他现在是得意洋洋地要翻了天了。
她甩手出去，碰上回来叫他们吃饭的周程，橙儿一把拦下她，负气揽着她走：“你哥不饿！”
黑鹰在她们身后不远，一扫方才的阴霾，视线不断落在橙衣女子身上，温柔缱绻。
冥冥自有天意，如此这般，倒也甚好。
他心底的爱意落了灰，只要她肯出现，那里就立刻变得澄明清晰，温暖明亮。